宴会(下)
清瑜语气温和,这话里怎么听都像是久别重逢不是那么很熟的姊妹之间该说的。这和清霜原来想的并不一样,清霜不由抬头往清瑜面上看去,见清瑜笑容温和,眼里也没有别的神情。清霜的眼不由微微垂了下声音有些低:“娘娘还记得妾,妾这些年……”
清霜的话没有说下去,清瑜勾唇一笑:“这些年我并不在京中,你年纪又小,没有太多来往也是平常事,你何必放在心上?”清霜觉得手心开始有汗冒出,深吸一口气才道:“娘娘教诲,妾知道了。”
清瑜的眉微微一挑才道:“什么教诲不教诲,说来我们也是姊妹,又何必这么生分?”清霜低低应是,清瑜看了她一眼才又道:“你和我不算熟,渊弟你该记得,若平日闲着无事,可多去寻他,毕竟是一父所生。”
清霜抬头说了句:“二哥吗?”猛地想到什么又低头应是,清瑜这次的笑有些许嘲讽:“他的确是父亲的二子不假,你又何必改口?”看着清霜和清瑜对答,但不知道她们说什么,清露的心有些许提紧,身边的徐夫人已经对清露道:“毕竟都是姊妹,虽非一母所出,娘娘却对宋二姑娘青眼有加,和别人一点也不一样。这样瞧来,只怕是当日有人从中作梗才让姊妹弟兄之间生分了。”
这话不是明明白白说着从中作梗的是林氏?清露瞧徐夫人一眼,徐夫人面上笑容不变,清露冷静下来,这是在皇宫,难道能说是清瑜故意和姊妹弟兄们之间生分?况且清瑜此时已为天下母,再不是那个孤女,所有人的眼都会望向她。
再一次的,清露察觉到权势的强悍和自己的无能为力,口中发干地对等待在那里的徐夫人道:“是,娘娘仁厚。”说完清露就把嘴巴闭紧,此时此刻竟无法为娘辩解一句。徐夫人也笑了:“节义夫人果然聪明。”
聪明吗?清露望向上方,此时的清霜已经和清瑜说完话和别的姑娘一样在她身边坐下,只是清霜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清瑜下手第一个。就这么轻轻几句,就能把清霜拉到她身边,清露在袖子里握紧的手松开,自己曾引以为傲的聪明在此时竟显得那么单薄可笑。
身边的秦夫人开口说话,清露听了两遍才听出秦夫人是问自己婆母的病,忙按原来说的回答了。秦夫人不过找由头说话,听到周夫人挂心的是周涓,轻轻一叹道:“九姑娘我也很喜欢,可惜没有年岁差不多的儿子,不然还能再结一门亲。”
秦夫人的话很轻描淡写,清露却想到当初周秦两家是怎么交恶的,袖子里的手有些颤抖起来。秦夫人对清露的神色变化瞧在眼里却并不在意,只淡淡地道:“宋二姑娘还没定亲吧?说来前几日王夫人还和我说,京城中待字闺中的女子不少,只是经过了这么多事,合适的郎君已经越来越少,还想求皇后在百忙之中能为各家千金择婿,免得京城多怨女。”
秦夫人话里的意思清露听得出来,看着秦夫人没说话,秦夫人微微一笑:“宋二姑娘是皇后的妹妹,皇后是长姊,定自己妹妹的去向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清露咬一下唇:“夫人的意思?”
秦夫人眼里闪了下才道:“宫中只有一后一妃,若没有合适的夫君,送女入宫这种事……”不等秦夫人把也是有的这句话说出来,突然传来宫侍的通报:“顺安皇后到。”
这声让阁内顿时安静下来,秦夫人那张脸上也不由现出一丝慌乱,清瑜只微讶异一下就笑道:“昨日曾请过顺安皇后的。”说着清瑜起身到门口迎接,虽则现在清瑜才是皇宫的主人,但顺安皇后封号依旧在,年龄又长于清瑜,起身相迎才合乎礼仪。
顺安皇后何氏在宫人的搀扶下走进来,她今年还不到五十,原本也是保养得宜雍容华贵的一头乌发赢得多少贵妇的称赞。而仅仅一年,当初一头乌发现在已经看不到一根黑的,面上的皱纹已经很明显,看起来竟老了二十年。
看见清瑜带着众命妇们恭敬行礼,何氏的唇微微一勾就道:“皇后多礼了,怎敢当皇后的迎接?”清瑜直起身扶她一把:“大夏天的,在殿内也是闷的慌,这水边要凉快些,我才约了众家夫人带了女儿聚一聚。”
何氏微微点头,眼看向众命妇们,凉州的人她不熟悉,但京中那些是她认得的,当看见清露的时候眉微微一皱,接着就道:“我倒忘了,你是皇后的妹妹,你们宋家倒是两不相误。”
何氏的话再不好听,清露也只得受着,更何况是这样的话,只轻声道:“顺安皇后记性不错,妾的确是皇后的妹妹。”顺安皇后,这个称呼让何氏唇边又出现嘲讽的笑,看向那些眼熟的人。
何氏挨个看过去,秦夫人抬头挺胸,当日既已做了就不怕,王夫人的眉微微皱起,不是这人护着何家,王家也不会变成这样,更何况,当日王侍中的女儿是以太子妃的身份嫁进皇家。
徐夫人和石夫人几人有些不自然地把脸转过去,何氏悄无声息地叹了声,走向上方坐下。何氏既来,那位子就有变化,在清瑜一侧又放下一张座椅,别人的位子依次往下放。
清瑜等众人坐好才轻声道:“开席吧。”一声令下等候已久的宫人们把早准备好的菜肴摆上,夏日多以凉菜为主,每到一样清瑜都先奉于何氏,若何氏点头才留下。
何氏看着清瑜的举动,轻叹了一声:“若我是你,我定不会对你如此相待。”清瑜唇边的笑并没有变:“所以你我今日定不会易地而处。娘娘从一个宫女成为太后,堪称传奇。可惜娘娘的智谋全在如何争斗上,却忘了于人留一线。”
何氏看向下面的人,那些命妇们的笑容何氏很熟悉,当日她们都是这样对自己笑的,而今日,这样的笑是对清瑜的。此时宫人奉上一盘新藕,藕切的很薄,薄的能看到下面铺的冰块,清瑜把这盘藕放到何氏面前:“此时新藕也算应景,娘娘先用两片。”
何氏拿起筷子,手还没碰到藕手一软那筷子就掉地,宫女上前把筷子捡出去,何氏看着清瑜道:“纵再如何,以臣欺君这是怎样的罪名?况且……”清瑜打断她的话:“娘娘忘了,此时我才是君。至于剑南那边,襄王定会料理。”
何氏的眼垂下,刚进来时身上那股气已经不见了,清瑜的声音还是很轻:“娘娘在宫中数十年,难道连一个愿赌服输的道理都忘了吗?”何氏抬起头,什么话都没说就起身离去,众人都起身恭送她出去,何氏走到秦夫人面前时候,看着秦夫人道:“背主之人怎能得到好报?”
秦夫人面上神色一点没变,依旧垂首,何氏回头看着清瑜,见清瑜神色不变,手微微挥了下就放下,输了就输了,再说别的都那么多余。
看着何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清瑜这才重新坐下:“干坐毫无意味,不如谁寻个好玩的酒令,我们来行酒令?”清瑜话音方落,已有少女笑道:“不如击鼓传花?”
说话的是朱将军的女儿,她已十五,从小在凉州长大,进了京城也改不了这天真烂漫的性子。已有人反对:“击鼓传花未免太过简单。”见有人反对,朱家千金不由眼一眨:“不击鼓传花,难道要豁拳吗?”
这一声出口,京城中人已有人憋不住脸上的笑,朱家千金觉察出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对,不由微微撅嘴。清瑜看向京城众人:“离开京城久了,还不知道京城流行些什么酒令,只是击鼓传花也好。”已有人起身道:“娘娘说的是,不如今儿就改一例,谁传到了,就出个谜,然后下个来猜,猜对了就先一个喝酒,猜不对了就猜者饮酒,娘娘以为如何?”
这少女言笑晏晏,清瑜不由笑道:“这主意好,还缺个令官,那瑢儿你就做了令官,再让她们采朵荷花来。”宫人应声而去,不一时已采了一支红荷过来,窦瑢先饮了门杯,就轻轻敲起手中小鼓。
这种酒令都是年轻人玩的,谁也不会真让荷花落在尊长们的手中。清瑜在那瞧着那荷花在少女们手中传来传去,不时有人发出笑声,用手扶着额头也笑了。
王夫人已来到清瑜身边:“娘娘,妾有一事相求。”王夫人是贞嘉皇后生母,清瑜在她面前并不太拿大,只笑着道:“夫人有事还请直说。”王夫人瞧着那边欢乐玩耍的少女们,对清瑜道:“妾有一个最小的女儿,今年刚刚十六,前些年受家里连累没有定亲,现在虽说家业复原,但那些趋炎附势之辈并不愿再把女儿嫁进去,妾想着,娘娘一双慧眼定能分得出忠奸,还望娘娘替妾寻个好女婿。”
窦珽坐的稍微近些,听到这样的话眉头皱了皱,清瑜的眼微微垂下,王夫人这话背后的意思实在太清楚了,今日这个宴会本就是个由头,清瑜笑着道:“这好,我记得京中还有几家女儿没有结亲,不如先让她们住进宫中,我瞧着她们个人性子,然后再好好为她们挑个好女婿,你看如何?”
清瑜答应的这样干脆,倒是王夫人没想到的,面上不由露出惊喜之色,对清瑜道:“若果真如此,那就是她们的大造化了,妾先谢过娘娘。”清瑜端起杯中的酒饮干,面上的笑容没有变:“我既为天下母,自当让人间少些旷女怨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