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金虹真君,都不禁有些讶然之感,他不是什么蠢人,当即便有些明悟,他笑吟吟地夸了秋意泊一句:“胆子真大。”
饶是猜不出十成十,可秋意泊伪装成这望来城少主来袭击自己和温夷光,望来城背后的势力还深信不疑,至少那位泊少君与秋意泊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至于要什么……他与秋意泊虽说相交不久,却也看得出他为人,是个极其随心所欲又怕麻烦的人,他如此,九成九是已经纠缠过深,避无可避,不如入局做个操局人。
至于除魔卫道?
别看凌霄宗一门上下都是看似木讷死板的剑修,可他们却从不兴什么除魔卫道,此前一些事迹,绝大多数都是自己撞进他们手里的。
秋意泊坦然受了这一句夸奖:“多谢师叔夸我。”
“那你想我如何?”金虹真君问道。
秋意泊侧了侧脸,认真地道:“我虽不知师叔真是为了门下失踪的弟子还是其他什么才来的望来城,但总不过那么几样,师叔可想见一见这望来城幕后的真君?”
“哦?”金虹真君言笑晏晏:“哪几样?说来听听?”
秋意泊分析道:“师叔前来嘛……要么是为了找门下失踪的弟子,要么是为了来报仇,两种都有,还有就是……”
他定定地看着金虹,接着道:“要么就是已经知道望来城背后是谁,想与他们达成一些交易,做一些师叔不大好做的事情,亦或者借此机会……打一架?”
“我爹和我说过,师叔已经在渡劫境界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师叔爱护后嗣之名有目共睹,我未结交师叔之前,以为师叔不过是个没脑子的疯子,可与师叔结交后却也知道师叔绝不是那种一叶障目之人。”
金虹真君含笑听着,还给秋意泊斟了一杯茶:“接着说。”
“……爱之深责之切。”秋意泊意有所指,还想在说什么,却就此住了口,道:“接下去就不说了,要给师叔留点脸面。”
爱之深责之切,如他爹和三叔乃至宗门长辈,哪个不是压着他修炼,哪有给他喂什么结婴丹让他赶紧结婴的?都不必提他。筑基丹、混元丹、结婴丹虽然昂贵,但对于大宗门而言不是用不起,弟子吞服这类强行突破的丹药能够快速补充宗门战力,可又有哪个宗门批量给自家弟子喂这些?
金虹真君却浑然不在意,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些丹药的害处,而是不在意罢了。
因为不在意,所以他们要就给,不能突破更高境界又如何?最后死于天人五衰又如何?
他不在乎。
他人都觉得金虹真君是因为曾经爱子早夭的缘故,于血脉后嗣一道上入了心魔,可他却觉得金虹真君不光没疯,他清醒得很,或者说,他比世人想象中还要疯。
秋意泊自己身怀红尘诀和太上忘情道统,大概也能明悟金虹真君是为了什么,他如此全心全意的宠溺晚辈,而晚辈却一个个因为各种原因夭折,对于金虹真君而言,他一次次的全心意的疼爱晚辈,眼睁睁见他们自牙牙学语到年迈垂朽,是对心境的一种考验。
说他最初是否疼爱那个算不上夭折的儿子,那是肯定的,可之后呢?金虹真君修行至此,难道就察觉不出来自己因伤怀而心境有碍吗?自己迟迟不入大乘境界,难道不会有所疑惑吗?
若是真的伤怀还一直走不出来,金虹真君早该死了,哪里还能等到现在?
或许还要更坏一点,比如按照当年他儿子的成长轨迹再养一个真君出来,亦或者收集血肉、元婴行邪道之法替儿子重塑肉身神魂……其实于秋意泊而言,这几件事情从性质而言都是差不多的。
或许世人并非想不到这一点,只不过觉得太过惊世骇俗,下意识去否定罢了。
金虹真君琢磨着‘爱之深责之切’这六个字,抬眼之间便露出了一丝与他平日截然不同的疏狂之态,带着微妙的漠然与冷意,他反问道:“你与我说这些,不怕我杀你?”
秋意泊眨了眨眼:“师叔要杀就杀,反正我本体也不在这儿,一具化身罢了,顶多就是材料挺值钱的,回头要是师叔再遇见了我,记得还我。”
金虹真君不由大笑,秋意泊低头饮尽了杯中茶,又替金虹真君也倒满了,他支着脸看着金虹真君,只觉得这么看金虹真君仿佛真实了许多。
人有千面,不能说他从前的温和是假的,可也不能说现在的冷漠和讥诮是假的。
金虹真君笑意渐收,他一指扣在几上,低声道:“知我者,秋意泊也。”
“厌恶吗?”金虹真君又问道。
秋意泊想了想:“实话说……其实也还好?王家是你家,又不是我家。”
“你与我相交,就不怕我哪日也杀了你用来悟道?”金虹真君又问道。
秋意泊拈了一块茶饼,边吃边慢慢地说:“若哪日师叔真有此意,错的当然是你,可我若是真的看不穿识不破,又被师叔真的杀了,那也只能怪我识人不清、能力不济,如此,不死在师叔手上,想必也会死在别人的手上。”
“不过师叔都想到要杀我了。”他顿了顿,满是笑意道:“可见我在师叔心目中还是有些地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