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声道:“裴县令难道忘了,此次我等随行殿下而来,还另有锦衣卫的人随行,自我等入了徐州府之后,锦衣卫的人便分成明暗两条线,在随行官员奔赴各地衙门之时,这些锦衣卫也在暗中分赴各地,查探详实。便是偶有欺瞒,可也没有像裴县令说的那般。”
裴本之却是冷笑了一声:“锦衣卫的暗探?高主事是忘了自己先前在开封府的遭遇了?”
裴本之这话一出,不光光是高于光,就连随行的官员中,也有几人脸色唰的一下变得难看起来。
前些日子,高于光等人便是强壮打扮,从兰阳县暗中前往开封府,本意是悄无声息的入城,然后在暗中打探开封府的情况。
只是结果,大家都清楚。
高于光他们还没有走进开封府城,就被当时的开封府通判方固薪带着人给揭穿了身份。
最后就是高于光等人被盯在开封府衙里,一直不曾能有机会查探开封府城的情况,一直到了昨夜皇太孙入城,开封府高楼大火,河南道两司及开封府各司衙门官员悉数被缉拿为止。
裴本之这番话,无疑是对着高于光等人的脸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高于光冷着脸哼哼了两声,暂时却也是不再开口反驳了。
裴本之语气不善道:“自诸位进了河南道的地界,一举一动早就在那些人的注视下。这些人经营河南道数十年,何曾是几名锦衣卫暗探就能打听清楚详情的?”
“朝廷的人来了,他们便能事先知道消息,再拿出今日这样的伪装出来。锦衣卫的人,也只会看到地方官府是在执行朝廷以工代赈的要求,给百姓们赈济粥饭,不叫百姓饿了肚子。”
“只是等朝廷的人一走,这些官府仓库和朝廷调运来的粮食,便都在账册上被一笔勾销,进了官员和地方士绅们的口袋里。”
“平日里,若是能在这工地上,瞧见饭那便是有上差来了,若是粥里立起筷子,那便是这些人唯恐百姓们都饿得倒下,没人做事了,才会多点善心,不叫百姓饿倒下。”
销账,左手出右手进。
在裴本之的言语之中,河南道上上下下的官府,几乎是被他给批的体无完肤。
高于光长吁短叹了好一阵,最后还是倔强的反驳道:“便是官府和地方士绅大族欺瞒朝堂,上下剥削,难道这些百姓便心甘情愿了吗?
本官若是没有记错,自朝廷下发赈济六府旨意以来,便屡有钦差亮明身份,奔赴各地,传晓朝廷恩典,引百姓举报官府恶行。”
手下的官员们吵起了架,朱允熥却是充耳不闻,目光好奇的看向那些已经注意到自己这些人出现的百姓们。
手里捧着肉饭的百姓,也不管满身的泥水,就抱着碗拿着筷子,蹲在河道上干燥的地方,大口的扒拉着饭菜,不时抬起头一边咀嚼着,一边好奇的张目看向这边。
而被锦衣卫们拦下的官府差役和河道上的管事们,面对着皇差手上的刀,也不敢有丝毫的异动,只能是安安分分的缩手缩脚站在外面。
裴本之面对着高于光的反问,不禁发出一连串的冷笑声,好似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
“和朝廷来的皇差上告?”
裴本之自嘲的反问了一句,而后脸色一沉:“除非他们不想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生活,除非他们能够举家迁移离开河南道!”
高于光等人脸色一愣,不等他们开口询问。
裴本之已然幽幽开口:“诸位难道当真不知道,地方上的事情都是那些人在做主吗?一村便是一姓,百家便是一家,多少人在这里世代生活,人人沾亲带故,乡贤族老的话,比之皇帝的口谕还要更加的管用!”
高于光已经没有任何反驳的借口了。
便是方才,他也是因为心中恍惚之间的不满,才和裴本之起了争执。
起于乡野人家的高于光,又何曾不明白,乡野之间的宗族是何等的存在。
皇权不下乡。
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也不是简简单单的一篇文章就能解决了的事情。
高于光有些吃瘪,更有些愤怒的转过身,想要寻了皇太孙请求彻查中牟县,进而再将整个河南道受灾府县都彻查一遍的时候。
高于光却是猛然发现,皇太孙早就已经不在原地了。
朱允熥和朱高炽两人,在朱尚炳和田麦的护卫下,已经是走到了端着饭吃饭的百姓们跟前。
朱允熥提着衣袍蹲下身子,蹲在他眼前的一名手抱饭碗的老汉儿,便小心翼翼的低着头向后挪了两步。
他和小胖望了一眼老汉儿手里捧着的碗,白米饭和咸菜肥肉是在一起蒸煮出来的,肥肉上的油脂将整碗饭都给浸泡的透透的。
香味很足,看着食欲也很不错。
朱允熥目光闪烁着,低声询问道:“老丈儿,你们在这里做活多久了?”
老汉儿低着头,嘴里还塞着米饭,迟疑了片刻后闷闷道:“自起了灾,俺们就在这里做事了。”
朱高炽接过话,问道:“每天都是这样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