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西胧也并非真的与太子有什么深情厚谊,他舍身相救,是有自己的计量——他的确不愿意再做皇帝,却也不愿以这备受冷落的四皇子的身份,沦为日后二人相争的祭品。
明眼人都看得出,受伤最多的是楼西胧,太子叫他护的紧紧的,只衣服沾了些灰尘,然而众人围聚上来,却都是先扶太子。
这就是宫中的尊卑。
“送四皇子回宫,再去叫御医来。”皇上在一旁下令。
宫人这才将楼西胧扶了起来,只楼西胧不知道是摔的太狠还是如何,一下竟没有站稳,往旁边歪斜了一下。皇上伸手,虚虚扶了他一把,而后皱眉道,“都愣着做什么?”
听得这一声,环绕在太子身旁的宫人这才分出几个过来扶楼西胧。
皇上极重自己子嗣间的情谊,曾经以废黜太子之位及贬去封地来威胁太子和三皇子不可再兄弟相残。楼西胧此举,叫连更改诏书,将储君之位易给楼西胧都未曾正眼看过他的皇上,此刻望着他的眼中倒有了几分为人父的忧色。
……
宫殿中,躺在床榻上的楼西胧听着太监与他母妃在说话。
皇上赏了些金创药与好的绫罗缎子,让他在宫中好好养着。许久没有蒙受这样圣眷的女人怔了一怔,等到赏赐放下,她才想起命宫婢拿了几封银子出来。
“有劳公公了。”
这太监到底是皇上身旁的人,不似寻常太监那般收受贿赂,只看了一眼,就抬手挡了回去“娘娘说这话就是折煞奴才了,四皇子受伤,皇上也心疼的很。”
站在帘子旁的女人回首望了一眼,隔着帘幔,楼西胧静躺其中,仿佛已是浅浅寐去。
“东西都已送到,奴才该回去复命了。”说完这一声,奴才弯腰退了出去。
看着太监离开,女人又看一眼堆在桌上的赏赐,撩开帘子走了进去。她本以为楼西胧已经睡去,不想帐中楼西胧睁着双眼,若有所思。
“西胧,你醒着?”
楼西胧一直醒着,只刚才来了许多御医,他懒得应对就闭上眼睛装作睡去。现在听女人问他,他凝滞神色这才有了些松动。女人还想再说什么,又一道声音自宫门口传来——
“娘娘,皇后那边来人了。”
女人闻言看了一眼宫殿门口,正是个太监领着两个手上捧了什么东西的宫婢站在那里,等她收回目光后,发现躺在床榻上的楼西胧已经闭上了眼睛。
……
也是因为年轻,不过三四日光景楼西胧身上的伤口就结了痂,只他身子明明见好,对外却一直称还在休养。女人只当他是不愿意去国子监读书,平常就娇惯宠溺,现在自然也不会逼他。
只让她费解的是,楼西胧与从前相比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至于变化在哪儿,她也说不上来。
正思量着,她忽然惊觉自己已在桌前坐了良久,盘碟中的珍馐都已经冷了大半,却还不见楼西胧出来用膳。她叫来宫婢询问,宫女嚅嗫半晌才道,“四皇子说,让娘娘先用膳。”
这是什么道理?
“西胧在做什么?”
“四皇子在,在抄书。”
抄书?她也没什么胃口,整日困在宫闱中,哪里能吃得下多少东西,听楼西胧在房里抄书,不愿出来用膳,她起身往寝宫走去。
寝宫中门窗大开,地上落着许多白纸,窗外进来的风,将白纸都吹到她脚边来了。她弯腰捡起一张,见上面字迹清隽,飘逸浑然。
抬起头,只着一件单衣的楼西胧,头发散散用发带绑起,弯腰伏案疾书奋笔。女人一阵诧异——楼西胧从前也不爱念书,常常躲在宫殿里摆弄自己的木雕,如今虽也躲在宫里,却不见他在碰过从前喜欢的那些玩意儿了。
“西胧?”
楼西胧回过身来,他因写的入神,袖口都沾了些墨迹,“母妃。”
女人走到他身后,见他在誊抄一本名叫《青乌序》的书。她出生商贾,后来又是给人做丫鬟的,只勉强认得些字罢了,哪里看得懂晦涩古籍。楼西胧似乎也想起方才有宫婢喊他去用膳,略一停顿就明白了母妃会找来的原因,“让母妃久等了,只儿臣还不饿,想着抄完这本书再去用膳。”
“你刻苦学习,母妃自然是开心的。只也要爱惜身体。”轻轻牵起楼西胧的袖子,看上面沾染的墨迹。
楼西胧五指生的极美,修长雪白,胜过女子,被牵着袖子抬起,细腻肤色在阳光下几近通透。
“我让宫婢去拿件干净的衣服来——”她正絮絮说着,面前的楼西胧却反而握住了她的手掌。
“母妃。”楼西胧到底不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贪玩孩童了,叫人捧上皇位得到一切,又叫人推下皇位失去一切,得失之间,他已经明白什么是真正可贵的了,“儿臣一定勤勉读书,即便不如几位皇兄,也不会再让母妃受苦。”的确是受苦,他做了皇上的时候,她就已经病重,勉强活了几年也是痛苦之至。到她去世时,她弥留之际对楼西胧说的也只是想看他过的太平快乐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