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仪语气里平添了几分唏嘘:“只怕就真的只是一个纯粹的兵家必争之地了。”
云葳却道:“而眼下的繁华,又何尝不是盛世之下的假象?豪富和流亡官员们带来的财富并没有流入到百姓的手中,只是养肥了郑国的士大夫,又因为商贸盛行,愿意从事农耕的人愈发少了,粮食产量日少,而盘剥日重。”
她叹息道:“数年前来此地时,我与父亲一道往国都底下的乡村中去走动,那时候便颇有民不聊生之态——要知道,这可是国都下属之地啊。至于如今如何,却未可知了。”
公孙仪神色一凛,正色道:“归根结底,还是郑国的君主太短视了。如今看似太平,还可以从各国购置粮草,以保无虞,一旦战起,各国关闭贸易通道,那郑国只怕就回天无力了。”
云葳道:“人都是喜欢趋利避害的,从商贸之中可以轻松地获取利益,谁还愿意去从事农耕?先生说的很对,终究是肉食者目光短浅,然而最终却要由最底层的黔首来替他们付出代价。”
战争来临,统治者只需要下达命令。
官员们负责提供粮草和武器。
下层人负责提供他们的亲生骨肉。
待到战争结束,亡国之君多半能够得到恩养,官员们可以改换门户。
即便一落千丈,凭借家族积累的财富和文化素养,也可以再度崛起。
最底层的人失去了一切。
二人相对唏嘘,却没有过度伤神,片刻之后,便改换衣着装扮,带上几个侍从出门,各自搜寻自己需要的情报去了。
待到晚间回去,又一处阐述今日见闻。
公孙仪兴致勃勃道:“我在郑国国都中最繁华的那条街上,见到了来自南海的珍珠和海里的珊瑚,据说那是从南方的番人手里购置,又有蜀州的丝绸和陈国的瓷器,乃至于出产于西域的皮毛和宝石,诚然无愧于其繁盛富足之名!”
云葳坐直身体,亲自为他斟茶:“怎么,以先生的心境,难道还会被这些外物吸引目光吗?”
公孙仪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又想起这是在客栈,赶忙刹住。
他开始认真的分析自己所得:“豪商们带来了来自于天南海北的物产,背后却难逃郑国上层的影子,甚至于几个强国也在其中分了一杯羹,可即便如此,郑国所得的利润也不能说是不丰厚。”
“可是据我所知,京畿之中,拖欠小吏的俸禄乃是常事,我只是随口一提,再扔了几块银角子过去,对方就跟您方才为我斟茶一样,一股脑的抱怨出来了。”
“可这些胥吏为人如何,您应该也知道,说是全都该死,那肯定有冤枉的,但若是隔一个杀一个,肯定有被遗漏的!他们过不下去,只会加紧对底层的盘剥,而底层人,只怕真的没有活路了。”
云葳面色微沉,却附和道:“我所打探到的消息,正与先生所得相合。郑国虽有名将卫钊,可惜不得其时,亦不得其主。”
“近年来郑国无战事,卫钊却坚守西关,接连上疏索取粮草军饷,以防备大周东出,郑国的皇帝已经很不满了。前年将军费开支削减了一半,到了去年,干脆连军费的年终核算都没个结果,大抵是知道账目不好看,索性便不摆出来了……”
公孙仪发出了与李尧臣骂蔡国太子时如出一辙的感慨:“一块好肉,偏落到了狗嘴里!若太子殿下得到卫钊,必定以礼相待,又岂会使其不得志至此?”
“我听说卫钊为人耿直豪爽,乃是当世英豪也,可惜不得与之结交,实在是一件憾事!”
“对了,”他问云葳:“云都尉可曾同此人有过交际?若是能够劝降,为我所用,那再好不过!”
云葳却道:“好叫先生知道,当今郑国天子的皇后,正是卫钊之女。”
公孙仪“啊呀”一声惊叫,继而叹息出声,惋惜不已:“既然如此,恐怕就不能劝降了。”
云葳点点头,还没等说话,就见公孙仪迅速变了一副面孔。
“还是离间计,想办法除掉此人吧。”
云葳:“……”
你们纵横家的人,见风使舵真是一把好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