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宁静。
不知是谁忽然颤抖着喊了一句:“是,是秦人追来了!”
“……跟他们拼了!”
有人听完鼓起了勇气,有人被逼到绝境之后,决意置之死地而后生,再在身上和周遭摸索一遍——破旧的盔甲早就早逃跑的时候嫌重丢掉了——实际上,哪怕那盔甲还在,其实也起不了多大的防护作用。
而兵器呢?
不知是在溃败的时候,还是在亡命狂奔的时候丢掉了。
周遭重归寂静。
强撑着站起来的人,又一次摇摇晃晃的在这漫山遍野的荒草中坐了下去。
就这样吧。
反正他们生来就是荒草一样的人。
漫无目的的野蛮生长,继而被王上的命令收割到了战场上,最后死在这里,重归荒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李元达率兵打马从这儿走过,连眼神都没分一个过去,便从他们面前越过去了。
反倒是蒙恬有些诧异:“王上,那些燕国士兵……”
李元达不以为意道:“他们已经没了斗志,何必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我先前说兵贵神速,在田猛战死,残兵抵达下一个燕国关隘之前杀将过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不比在这群残兵身上消磨时间来的更好吗?”
蒙恬若有所思,又有点不好意思的替自己解释:“他们都是敌人,且战斗力损耗严重,若是能取下他们的人头,军中许多兄弟只怕都能升一升爵位呢!”
李元达听罢,却是大笑出声。
蒙恬被他笑得有些窘迫,心里边又有些不服气,他觉得作为一个将领,他的考虑是有道理的。
身为统兵之人,不应该在合情合法的前提下,为底下的人谋取一些便利吗?
他说:“您是觉得我说的话很愚蠢吗?”
李元达笑着摇摇头,道:“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真是很年轻啊哈哈哈哈哈!”
蒙恬略有些赧然的皱了皱眉头,没再说话。
李元达很喜欢这个年轻人,便与他多说几句。
“兵贵神速,不能为了这些残兵而耽误军机,这是大局。”
“这些残兵都是先前那场战役留下来的,让现下这些士兵再来摘果子,之前那些士兵会作何想法呢?一旦处理不好,秦军内部就会生出龃龉内斗之心,这是人情。”
“而在最后,蒙卿啊,”李元达问:“你觉得,燕国还能存在多久呢?”
蒙恬心下一凛,立时震声道:“至多不过一年!”
“一年?呵。”
李元达笑着摇头,却没有在这个数字上过多的纠结,而是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认真道:“那些残兵,如今是燕国的士兵,但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是秦国的子民了。天下之大,秦国有多少人,六国又有多少人呢?秦人难道能将六国的人全都杀完吗?”
蒙恬为之震颤:“这……”
李元达又道:“他们也是可怜人。燕国不像秦国,没有军功爵位制度,黔首几乎无法从征战之中获得多少好处,他们只是被强推着走上战场,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这些士兵与他们手里没有思想的刀戟,又有什么区别?”
蒙恬怔住了,神情思索,久久没有言语。
……
蒙恬愣神的时候,蒙毅则悄悄地在心里往下午版本王上的形象上又添了一笔。
看起来,是个温和慈善的人啊。
不然怎么能说出这样一席话来?
且细细深思,也的确觉得有道理。
秦灭六国,注定会轰轰烈烈,然而轰轰烈烈之后,一切终究还是要落实到另一个方向去的。
征战和治理,是完全不一样的。
蒙毅心里边这么想着,跟随李元达一路向北,抵达了燕国的下一处关隘。
出发之前,李元达甚至于还很有礼貌的低声问了一句:“我用你们王上的身体上阵冲锋,你们没意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