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礼此刻的眼睛很黑,黑得看不出具体情绪,他似怜悯又宽和地看着大公子:“大公子不必道歉,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赵奉这个便宜老师无暇他顾,大公子身边最亲近的随侍还因检举“二公子密谋害大公子”之事,被人灭口,吴贤认定大儿子身边有小人蛊惑他们兄弟阋墙,着手清理一批。
虽说大公子如今出行还是前呼后拥,但里头却没一个亲信,他没一点儿安全感。
失去了仅有的心灵港湾,大公子的存在感愈发透明,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被崔孝的【视若无睹】光顾了。跟明珠般熠熠生辉的弟弟相比,大公子就是一颗不值钱的干瘪鱼目,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无人关心。这种状态下的少年郎,谁的心理能健康发育?
大公子双眸水润润的。
面对秦礼的温和与友善,眼眶微热。
秦礼笑道:“大公子也想出猎?”
大公子难过地低垂脑袋,双手搁在膝上,声如蚊讷:“嗯,想,只是学生箭术平庸,若跟着过去,反倒叫阿父糟心……”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很喜欢允文允武的弟弟,又因为弟弟是次子,没有继承家业的负担,哪怕父亲对兄弟俩一碗水端平,一样要求严苛,但对弟弟总温柔一些。
奈何他天资差,学什么都慢,性格也不讨喜,父亲看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期待,逐渐变得失望,最后连失望都懒得施舍。这个认知让他痛苦,他努力学着当继承人,努力学着当好兄长,希望给他们当学习的榜样……但是太难太难了,他学什么都不行。
莫说如此优秀的同胞二弟,即便是侧夫人所出的几个庶弟学得都比他快,启蒙不用几年就将他远远甩在身后,他反倒要向弟弟学习。倘若他是父亲,他也会失望的。
只是他不明白,他也是父亲的儿子。
除了表现不优秀出众,他对父亲的孺慕不比弟弟们少分毫,为何父亲不能多分他一点儿疼爱?任由他这般不尴不尬,任由二弟对他嫌弃,甚至还要出手毒害他……
他唯一忠心耿耿的随侍也被灭口。
父亲说这事儿到此结束,包庇了二弟,等同于漠视他这条命。在极度的孤立无助之下,他钻了牛角尖,但同时也萌生念头——是不是连父亲也盼着他死?
立嫡必长,方能绝庶孽觊觎,断霍乱源本。即便是嫡母之次子,也概同庶孽。因为只有嫡长才是大宗,其余兄弟不论从谁肚子里出来,全是小宗。只要他死了,不再占着嫡长的名头,二弟就能自然而然成为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其他人也不会争论了。
奈何他还活着。
他自己也想继续活下去。
平庸的人就没有资格生存于世吗?
父亲失望他的平庸,但他何尝想要平庸呢?他没得选择,嫡长这个名分也是被迫塞到手中的,非他所愿!这么多年,他背后付出多少努力汗水心血,父亲可有看过?
强烈的求生欲和嫉妒成了灌既野心的肥料,他一边怯懦地看着秦礼,低声示弱,一边又寄希望于对方能对自己怜悯一二。
他手中实在没有能用的人了!
眼前的秦礼愿意施舍善意,之于他就是救命稻草!他心里很清楚,秦礼观念传统,一向是嫡长继承的拥趸者。虽说失宠于父亲,但秦礼有能力,若能为自己筹划谋算,自己的处境想来能好许多。再差也就这样,只要对方帮他,他总能过得更好一些!
他的可怜果然让秦礼有些感同身受。
“箭术?我倒是略懂一些。大公子若不嫌弃,趁今日天色好去校场走一圈?”
大公子心下一喜,脸上也浮现些许喜色,但很快又被他压了下来,他求之不得。
至于秦礼?
嗯,他也求之不得。
别看秦礼一袭文士儒衫,看着好似弱不禁风,但衣袍之下也有肌理分明的轮廓,双臂更是能轻松拉开两石的大弓。隔着一百五十多步,不用任何文气加成,亦能轻松射穿箭靶。这一手看得大公子眼睛发亮,央求秦礼教自己,意识到不妥,微红了脸。
秦礼好似没看到他的窘迫,笑道:“近日清闲,大公子若真想学就好好学……”
他耐心指导大公子的每一个动作。
“对,就是如此,稳住手臂……”
大公子的臂力稍缺,秦礼便手把手帮他一起拉开弓弦。箭失离弦,射中靶心。
“弓箭手所用长弓不适合大公子,回头帮大公子制一把,私下多练练找手感,不说百发百中,射个把猎物还是行的。”秦礼说了不少心得,还答应帮他量身打造一把。
大公子惊愕:“先生还会制弓?”
秦礼笑容亲和,跟大公子印象中的不苟言笑不太一样,眼前的人更有活人气:“少时学过一些,只是荒废多年,手艺不如工匠那般好,大公子莫要嫌弃才是……”
大公子摇头如拨浪鼓。
他怎会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