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已经能看到连绵不绝的营帐,无数“沈”字旌旗随风飘扬。四人齐齐松了口气。靠近军营的路段很平稳,颠簸幅度减校经过重重关卡,众人终于抵达目的地。
四人依次出了车厢。
最后一个跳下来的少年冲车厢伸出手,平日喊习惯的称呼变得极其别扭:“爷爷,我们已经到大营了,您小心脚下。”
车帘递出来一只很年轻的手。
弯腰出来个白发青年。
青年相貌二三十岁,穿着却很老气,走出车厢的时候仍习惯性微驼着背。待双脚落地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将背挺得笔直。明明生着一副年轻面貌,气质却似老叟。
他眺望四周,叹了口气。
老气横秋:“老头子还是第一次来。”
他是市井出身,当了多年铃医,为了贴补根本付不起诊金、掏不出药钱的穷苦人家,没少钻入深山采药。这导致他此前的相貌比真实年龄苍老很多。年轻时候吃的苦,在他身体衰老之后齐齐找上门,根本吃不了随军的苦。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安安心心经营医馆,用剩下的精力培养更多的徒弟,希望他们之中有人完全继承自己的衣钵。
他没少听回来的军医说军营何等雄伟肃穆,但听得再多,终究不如亲眼所见。
“爷爷,咱们这边走。”
青年被吓了一跳:“唉,你这孩子,都说让你小点儿嗓门,你要吓死爷爷么?”
少年表情险些扭曲:“哦。”
自家爷爷上了年纪之后,耳朵就有些不好使,这两年症状愈发明显。正常声量他根本听不到,久而久之,少年也养成了大嗓门说话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少年又偷偷瞥身边过于年轻的爷爷。
不止是他不习惯,青年自己也很不习惯。年长者的步伐和姿态,跟年轻人不同的,其中的改变他需要时间慢慢适应。这一批轮值医者被引到伤兵营,安排各自营帐。
轮值医者并无独立的营帐。
面积够大,几个人一起住也不挤。
青年缓慢踱步坐到视线范围内唯一的马扎上,指挥着自家孙子将行李收拾出来。
少年抱怨:“爷爷怎么能住这里?”
依照青年的地位,应该拥有独立营帐。
倒不是少年嫌弃这里条件简陋,而是独立营帐能保障隐私。自家爷爷还是轮值医者的老师,跟自己学生住一块儿不太方便。
青年虎着脸道:“这里怎么了?”
他看着条件还不错。
以前进山采药,来不及下山都是在树上将就的,有几次醒来都能看到身上趴着蛇,或者树下有野兽蹲着等他掉下去。如此艰苦条件都经得住,现在还有床榻能睡……
有什么不满的?
少年支支吾吾:“孙儿不是这个意思。您年纪大,睡眠浅而短,其他师兄睡觉会打呼噜,这不是怕半夜会打扰到您么?”
当然,还有一重原因。
自家爷爷很喜欢临时抽查徒弟,回答不上来就会被罚,现在住一个营帐,躲都躲不过去。爷爷就没看到几个师兄面如菜色?
青年道:“老夫如今睡得深了。”
一觉能到天亮,起夜很少。
少年和几个同住的轮值医者有苦说不出,各个埋头收拾东西,铺床,摆放日常用品和医书笔札。轮值的机会不是每个医馆学徒都能有的,必须由青年考察过基础,他们才能争取这个机会。虽说他们资质不算上佳,但走上这条救死扶伤的路,谁不希望医术能更加精进?如今战事停歇,还没有前线战火风险,一个名额够他们一伙人打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