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心再度活泛起,眸光发亮。
董老医师也想到了这点。
年轻躯体的脑子就是好使,他脑中刚萌生这念头,安安静静缩在角落的记忆瞬间翻动,眨眼便找到答案:“因为还不够。”
沈棠也好奇:“什么不够?”
孙子也急切拉着他袖子。
“是孙儿医术还不够?”
董老医师叹气:“你治好多少人?”
他想起来第一次做梦的场景。
这么多年,他很少梦见当学徒的时光。
但那天却罕见梦到了,彼时的自己跟在隔壁老大娘身边,手中提着一串爹娘准备的腊肉、几条风干的鱼。老大娘腿脚有毛病,一到风雨天就隐隐作痛,故而步伐很慢。
她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叮嘱:【娃啊,上门之后,一定记得嘴甜,张嘴喊人要响亮,看到什么活儿你就去干,不要偷懒。你要将人当亲爹还要亲,人家才会教你真本事。你阿姊帮你打听过,他早几年死了儿子,一身本事没人学,你一定要机灵!懂不?】
少年的董老医师重重点头。
老大娘口中的“阿姊”是她闺女。
嫁给了镇子里的人家。
半年前,婆家隔壁搬来一个老医师。
两家走动多了,街坊邻里才知这个老医师是宫廷医署出来的,积蓄多,本事好,就是性格古怪。他在宫廷当差的时候,家中两个孙辈偶感风寒,被儿子请来的廉价庸医用错药,医死了。没多久,丧妻又丧子……
老医师轻易不给人看诊。
寂寞的时候也感慨膝下凄凉无人继承。
阿姊听说这事儿,推荐了董老医师。
于是,他就提着束脩来上门了。
老医师性格确实古怪难伺候。
董老医师毕恭毕敬伺候了数年,摆出给对方养老送终摔盆的架势,对方才松口,一边教一边带着他到处给人看诊,有免费的,有收费的,每次都让他在一旁好好看着。
他学得差不多的时候,老医师也走到尽头。最后半年都是在病榻度过的,整个人很虚弱,有什么都是躺床上口授。董老医师始终恭敬孝顺,擦背穿衣喂饭,亲力亲为。
某天,老医师突然精神奕奕。
不需要搀扶也能自己坐起,抬手招呼打水进来的徒弟,难得露出点儿笑意。
【道儿,来。】
【师父怎么起来了?】
董老医师将水盆放在一旁。
老医师冲他伸出手:【把脉。】
董老医师茫然又不解,仍依言照做。
老医师:【记住这个脉象。】
董老医师便觉得不太妙,心下咯噔。
他砰得一声跪在老医师的病榻前。
老医师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力道之重不似绝脉之人,严肃道:【你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牢牢记住它?
说完这几个字,老医师仿佛泄气皮球,力道断崖式下跌,面上满是疲态,指挥董老医师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寿衣取来,穿上之后躺回去,平静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