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剑在戏园子看了很久的戏,直到天色很晚才离去,那个影子一整夜都在脑子里晃来晃去,让他的精神一直处于兴奋状态。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梁剑经常去弄堂里的戏园子看戏,虽然他本身对看戏的兴趣不太大,但仍然坚持每天都去捧场,目的简单明确,因为一个女人,他跟戏园子里的一个戏子好上了。戏子叫李若兰,长相清秀、水灵,尤其站在戏台上唱戏的时候,那双眼睛简直可以勾人魂魄,梁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灵魂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梁剑下楼的时候,正好撞见父亲送走一个陌生人。在此之前,准确来说,应该是十几年来,他都不关心父亲接待的这些陌生人,不管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也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在他眼里,那都是与己无关的过往者,但自从认识李若兰之后,他决定牢牢地记住每一个走进乐善堂的陌生拜访者。
梁剑的父亲川崎是乐善堂的主人,乐善堂是一家药店,在汉口非常出名。川崎是日本人,梁剑也有一个日本名字,叫三郎,不过他从小生活在汉口,周围几乎都是中国人,所以三郎这个名字很少被外人所知,除了川崎经常在家里这样叫他。这十几年来,梁剑本来一直以为自己是地地道道的日本人,但在他认识李若兰后,他偶然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世,原来自己身体里流着中国人的血液,川崎只是他的养父。自从梁剑了解李若兰的真实身份之后,他渐渐相信李若兰胜过了相信自己,也逐渐了解了川崎隐藏在背后的身份,原来川崎所经营的乐善堂是在华日军间谍的主要培训基地,川崎的任务便是全权负责在汉间谍的行动,指挥日军在汉口的所有间谍活动。
梁剑把这个惊天秘密牢牢地藏在了心底,但表面上对待养父川崎的态度却丝毫未变。
川崎看见刚刚起床的儿子,又像往常一样唠叨了两句,敦促他多看一些医书,还让他呆会儿把钱府的药送过去。梁剑知道钱府的老爷钱立文最近感染了风寒,川崎和这位当地富商的关系非同寻常。
去钱府的路本来不从戏园子经过,但是梁剑特意选了这条路,还不自觉的驻足观望了几眼,眼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老天却没把心上人送入他眼里,此时虽然还不到中午,他却已经期待夜晚尽快到来。
他之前随川崎去过钱府几次,所有钱府的人基本上都认识这个来自乐善堂的公子哥,尤其是钱立文的三姨太,那是一个非常年轻漂亮的女人,据说过去也曾是一个戏子,被钱立文看中后就娶过来做了三姨太。三姨太名叫曹细细,每次看见梁剑的时候,满眼都是诱人的笑容。可他不想理会这个女人,只是浅笑着敷衍,正在教下人如何煎药的时候,钱立文的儿子钱思成出现了,他们俩不算很熟,但两个年龄相近的年轻人还能说上一些话。
喝了这副药,父亲的风寒便会好些吧?一脸平淡、高傲的钱思成让下人给梁剑端上了茶水,梁剑急于想离开,只说自己还有事要走,于是说道:等钱老爷把药喝完后,如果风寒还没好,我再送些药过来。钱思成没多加挽留,送他到了门口。
梁少爷,有空过来玩哦。曹细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梁剑逃也似的跑了,又经过戏园子的时候,刚在门口向里面张望,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回头一看,只见李若兰正满面笑容地看着他,他惊喜极了。他喜欢上这个叫李若兰的戏子,最先就是因为她的那双眼睛,还有如水一般清澈的笑容,他当初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是来找我的?
你是来看我的?李若兰这次又这样问。梁剑脸上显出了男儿少有的羞涩,撒谎说自己恰巧经过,只是顺便想看她一眼。她怎能不明白他的心意,于是又问昨晚的戏好不好看。他说很好看,只要是她唱的都好看。李若兰扑哧一笑,以手掩面的动作像极了在舞台上唱戏的样子,是那样的温柔、娇羞、诱人。
此时有人从门里出来了,告诉李若兰说老板有事找她,她只好说晚上见,他依依不舍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大门里,就像欣赏一件美丽的雕塑。回到乐善堂的时候,一个女孩子像一只蝴蝶一样嗲声嗲气地迎了上来。她是川崎的干女儿连子,连子也是从小便跟着父亲池田到中国做生意,所以很小的时候就跟梁剑相识,虽然他一直把她当成妹妹看待,可她仍然偷偷喜欢上了这个男人。
梁剑想躲避她的热情,可她丝毫不忌讳,一脸甜蜜的说:干爹说你送药去了,我等了你很久了呢!他尴尬地笑了笑。川崎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池田,两人有说有笑,池田抬头见到梁剑和连子,忙说道:你们好久不见了,好好聊聊吧,我还有公务在身,先走了!
川崎去送池田的时候,连子像膏药一样紧紧地贴在梁剑身边,她越是这样他越想逃避,可是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川崎回来的时候对连子笑着说: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干爹托朋友从国内带来了你最喜欢吃的点心,快进来吧!
连子是个贪吃的女孩子,忙拉着梁剑的手往里走。梁剑眼珠子一转,对川崎说:父亲,我突然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必须马上去做,很快就回来。他不由分说便摆脱连子离开了,连子是个没有心机的人,也没多想,只喊着让他快点回来。
梁剑离开乐善堂后,来到了他经常去的那家日本料理店,这家料理店是整个汉口最正宗,最出名的,所以名字也就叫做“正宗日本料理”,也是所有在汉口的日本人经常光顾的地方,因为在那里不仅可以吃到最正宗的日本料理,还能认识很多同样来自日本的同胞。
也许是受时局影响,最近到处都在风传中日军队要在汉口开仗的消息,所以很多日本人都回国去了,料理店的生意也大不如从前,冷清了不少。他刚坐下不久,正在品尝食物,几个年轻人旁若无人的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他认得他们,他们也都是日本人,来汉口好多年了,大家经常聚在这儿聊天,天南海北的聊,聊日本,聊战事。梁剑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带到中国来了,所以对家乡日本没有任何印象,但他现在明白了,原来自己根本就是中国人,而且从来没去过日本,他所了解的日本,只是从小受川崎的影响,常常听他讲日本的事,所以才能跟那些正宗的日本人聊到一块儿去。
听说要打仗了,你们没打算离开吗?是啊,很快就要打起来了,父亲打算下个月带我们回国;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我父亲说可以不走的,等我们的军队一来,别说武汉,整个支那都快要是我们的了。
梁剑要是在以往听见这些话肯定会大加附和一番,但是现在他却没有兴趣,也没有心情,这些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大谈灭亡中国的侵略行径,这让他这个刚刚恢复身份的中国人恶心和反感,可是他没有表现在脸上,而是问他们有谁知道打仗的具体时间。这个问题可是涉及到战略机密,属于军机和绝密情报,这些纨绔子弟怎能知晓这些?他这个刚被李若兰洗脑,甚至连初级情报人员都算不上的中国人事后告知了她自己如何从日本人嘴里套取情报的事,还被她开玩笑取笑了几句。
对于很少有休闲场所的武汉人来说,戏园子是最好的去处,所以每到晚上,戏园子里就挤得没有插足的地方。梁剑在台下欣赏李若兰的演出,等她一谢幕,便迫不及待地冲到了后台,这儿的人已经都认得了他,不再像开始那样对他的出现充满好奇。
李若兰卸妆后,两人又像往常一样来到了大街上,大街上汇集了来自很多地方的小吃。梁剑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她喜欢糖葫芦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他开始向她汇报今天出现在乐善堂的人,当她听见池田的名字时停下了脚步。他从她眼里看出了什么,她怔了一会儿才问:你了解池田吗?他摇头,她神情悲伤,语气沉重地说道:两天前我的一位同志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日本特务枪杀,而带头者便是池田。
梁剑对这个消息充满了些许怀疑,因为在他印象里,池田可是个正当的生意人,如果他真是日本间谍的话,以他现在的身份,也不至于带头行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