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剑醒来时,人已经在乐善堂,身边没人,房间空空,他像突然受到重击似的,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然后径直冲下了楼梯,几乎和川崎撞个对面。他没理睬川崎,因为心里已经完全被石头的影子掏空了,正想跑出门时,却被川崎拦住。
你要干什么去?川崎冷冷的喝问,梁剑气呼呼地瞪着眼睛,表情决然地说道:我要去找石头,他都快要被打死了!川崎却挡在他面前呵斥道:你现在哪里都不许去……但是梁剑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固执:石头是我朋友,我再不去,他都要没命了。川崎道: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什么?梁剑眼前一黑,差点窒息,如此想来,石头肯定是凶多吉少了,不禁瘫软地坐在了楼梯上,没了一点精神。
川崎把刚煮好的药端到了他面前,但他根本不看一眼,虽然苦涩的味道已经钻入他鼻端。川崎正要说什么时,他突然站了起来,也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有意,总之是撞翻了药碗,惹得川崎雷霆大怒。梁剑却像阵风似地冲出了门,恰好一辆黄包车停在他面前,他坐在车上,盯着车夫的背影,恍然间便觉得那是石头。
这是池田的居所,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变化,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门前依然寂静。
梁剑在门口站立了多时,却没有勇气敲门,石头受刑时的惨烈情景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不禁痛哭地垂下了头,可就在这时,又一辆黄包车停在了他身后,低声说道:梁少爷,有人想见你,请跟我走!梁剑不认得此人,不过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善意的表情,于是上了车。
梁剑本来想问对方的身份,还想知道到底是谁想见他,可不知怎么就没问出口,不大会儿便进了一条巷子,穿过巷子,然后就到了一栋民居前。车夫回头说道:到了,请下车,房屋里有人在等您!然后冲梁剑微微点了点头,便拉着车离开了,梁剑向四周张望了几眼,带着疑惑走进了大门,里面却半个人影都没有,心里不禁一紧。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好像从头顶传来:梁少爷,请上二楼吧!他循声望去,也很快适应了昏暗的环境,然后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当他看见站在面前的人时,顿时大喜过望,冲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
这个人正是若兰,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他却以为自己这是在做梦,一个劲的喃喃地问道:若兰,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李若兰趴在他肩头,悲喜交加,泪水像断了线的连珠,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不住的点头道:是我,是我啊。
梁剑到底是男人,尤其是经历了这件事后,他的心胸比之前坚实多了,此时抹去了若兰脸上的泪痕,强忍住内心的悲痛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她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你跟我来!他跟着她走进了里屋,他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却看不清楚脸,她说道:快过去看看吧。
梁剑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但顷刻间化成了灰烬,当热血重新涌遍全身时,泪水终于止不住溢满了眼眶,紧紧地抓着那双冰冷的手喊道:石头,你快醒醒啊,是我啊,你快醒醒啊。可是石头没有一点动静,他只得转向若兰求救,若兰卑怯地告诉他:石头伤势太重了,我们把他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奄奄一息……梁剑哽咽着问道:他已经死了吗?她摇头道:你跟他说说话吧,他能听见的。他努力端详着那张熟悉,但因为疼痛已经被严重扭曲的脸,心里火辣辣的痛,还在滴血,本来有好多话想对他诉说,可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良久才悲痛地问道:石头他到底怎么了?
李若兰顿了半晌,幽幽地说道:由于受刑过重,给他做过检查的老中医说,说他可能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梁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那张活生生的面孔,为什么刹那间会变成这样?又喃喃地念叨起来: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石头,你快睁眼看看我啊,我看你来了,你怎么不跟我说话呢?
若兰心里的痛苦不会比梁剑少,尤其是当他从父亲嘴里得知石头的真实身份时,几乎没崩溃,而她这次带梁剑过来还肩负着另外一个任务,那就是向他告知石头的真实身份。梁剑眼里流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这个消息对他来说无异于惊天动地,他的心灵里又发生了一场大地震,震得只差没冲自己扇耳光,想起整日里乐呵呵的石头,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事实已经打破了他的疑惑:石头确实是一名地下党员,而且还帮搜集了许多情报,从国民党手里救出了几名员的性命。
石头是我们的同志,是池田,是日本人害他变成现在这样,对不起,要是我早知道,就不会让他去冒险了。若兰用毛巾帮石头擦了擦脸,又说道:过几天,我们的人会把他送回后方去治疗,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见他了,以后想要再见面就难了,趁着这个机会,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梁剑没吱声,但心里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他怔怔地看着石头的面孔,脑子里浮现出快乐的往事,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上心头,转身看着若兰,却又欲言又止,若兰看出了他的心思,说道:有什么话就说吧,没什么好顾忌的,等过了今晚,也许石头就要离开汉口了。梁剑又回头看了石头一眼,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痛苦地说道: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这样?
李若兰苦笑道:石头只是万千同志中的一个,我亲眼看到很多同志死在敌人的刀下和枪口下,所以说石头还算是幸运的了。她想起了营救石头的过程。池田实在是太狡猾,命人把石头放在了门外的马路上,周围却布满了特务。李大义带领众人离开后,很快便向上级请示要求营救石头,上级同意了他的请求,在汉口的地下党员们于是在当晚展开了营救行动。
当晚,夜色刚落幕,整个天空像一块被染黑的幕布笼罩着大武汉,黑得令人喘不过气。执行此次抢救任务的同志借着人流的掩护慢慢地向石头靠拢,突然间,一阵火光从池田府窜起,受惊的人群瞬间便乱成一团,尖叫声响彻了夜空,很快就有人影从房里冲出来冲着人群叽哩咕噜地乱叫了一阵,那些躲藏在人群里的特务都冲进房里救火去了,当他们扑灭火后,才发现外面的诱饵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这样,我们从特务眼皮底下救回了石头,只可惜……若兰说不下去了,梁剑在这个过程中慢慢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想起上次那些在澡堂里被杀害的同志,突然觉得石头真算是幸运的了,此时竟然反过来用自己懂得的专业知识安慰若兰:我希望你们可以尽快把石头送走,只要他一天没停止呼吸就还有希望,他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在医学上被叫做植物人,但我相信只要好好照顾,石头总会有醒过来的一天。若兰这才明白石头现在成了植物人,缓缓地点头道:石头现在变成这样,我们都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不过你放心,他是我们的战友,等送回大后方,同志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他,如果他真有醒来的时候,我们还会见面的。
梁剑突然抓住她的手,深情的凝视着她的眼睛说道:经历了这件事后,我算是想清楚了,也终于明白了很多事情。你明白了什么?我……我亲眼看见石头临危不惧,临死不屈,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在他面前,我觉得自己简直就不是人。他越说越激动,脸都涨得通红了,喘息了一阵,又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石头说道:我发誓一定要给你报仇,兄弟,你一定要挺住,我等你醒来的那一天,那时候我要让你亲眼看到我给你报仇。
若兰知道自己不需要多说什么,这个男人在经历石头的事情后,心性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所以她笑了,在心里开心地说道: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两人在密室里聊了很久,就像两个老革命者,谈理想,谈人生,谈未来,分别的时候,梁剑握着她的手说道:从今天起,为石头报仇将成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情。若兰理解他的心情,但理解归理解,虽然她也有同样的想法,不过他们的使命不仅仅是为石头报仇,而是为了所有被敌人杀害的革命同志,为了把小鬼子从中国的土地上赶出去,为了事业的最后胜利。
我懂了!梁剑似懂非懂,他懂得的也只是关于报仇的内容,带着一身疲倦回到喧嚣的大街,却怎么也不想再回乐善堂,但最后总是要回去的,无论面对的是什么人,也无论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他都已经无从思考,脑子里装着的只是仇恨和复仇。
川崎送一位病人出门的时候,梁剑刚要进屋,两人在门口对峙着,就像两个全然不认识的陌生人,终于还是川崎打破了寂静:回来了?梁剑没说话,川崎又说道:池田叔叔刚刚来过电话,让你明天过去练剑。梁剑仍然没吱声,因为他的心此刻已经全部放到池田身上去了。进屋,洗脸,然后上楼睡觉,却无法合眼,只要一闭眼,眼前全是石头血肉模糊的脸,突然想起若兰交代的事,开始筹划下一步的计划。
第二天一早,梁剑起床的时候,发现柜台前多了一个人,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他叫肖磊,刚从国内留学回来,学医的,以后就是我们的得力帮手了。川崎介绍,所谓的国内也就是日本,这个叫肖磊的年轻人看上去相当斯文,说话时眉中带笑,但梁剑却没兴趣跟他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练剑去了。
川崎面带尴尬的说道:三郎从小被我惯坏了,对所有人都这样,你可别介意。
肖磊笑道:您放心,我们会成为朋友的。
但愿如此,那以后乐善堂的生意就请先生多多照顾。川崎说道。肖磊友好地说道:平尾老师介绍我过来,我一定会尽全力做好自己的事。平尾是他在东京的老师,跟川崎相识,川崎爽朗地笑道:平尾先生是我多年的挚友,也是日本医界的名人,他教出来的学生肯定是非常棒的,有了你的帮助,乐善堂一定会开遍支那。
肖磊宛然一笑,不知如何应对这话,正好进来一个病人,他忙抽身离去。
梁剑出现在池田面前的时候,池田正安静地跪坐在武场,但没见到东胜浩二。他望着池田的身影,脑子里萌发出各种各样如何刺杀池田的离奇想法,池田突然问道:怎么站在那儿,进来吧。梁剑脱鞋进了武场,故意问道:老师今天不在?池田却说道:东胜老师今日不在,池田叔叔正好检验一下你这段时间的所学。梁剑犹豫片刻便拿起了木剑,木剑不重,但他从内心里渴望这是一只真正的剑,然后可以趁池田不注意刺进他的心脏。可是池田是何等狡诈之人,当他拿起剑的时候,眼神已经出卖了他的灵魂,注定梁剑不会有任何机会。
梁剑非常卖力地应对着池田的攻击,而他自己的每一次出击都显得苍白无力,就好像一只蚂蚁在跟一头大象决斗,胜算全无。可是梁剑没有放弃抵抗和进攻,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满腔怒火,当池田的剑封住他的喉咙时,他才落寞地放下了剑。
不错,虽然时间很短,但是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可以教化的孩子,东胜老师是一位好师傅,我相信再过一段时间,你一定会成为剑术高手。池田收回了剑。
梁剑冷冷地说道:但是我永远都不可能打赢你!
池田笑了起来:凡事都有可能,只要你认真去做,终有一天会成功的。
梁剑眼里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光泽,在心里默默地说道:我一定会的!
怎么样,再来一次?池田又举起了剑,梁剑摆开了架势,两个身影犹如旋风你来我往,只听见木剑撞在一起时发出的清脆的声响。突然,梁剑被木剑刺中了脖子,一阵刺痛袭来,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池田却没有一句安慰的话,而是说道:血,可以令人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幸好我不是你的敌人,要不然你的脖子早就被刺破了。梁剑摸了一下脖子,手上沾满了鲜血,耳边萦绕着池田的声音,血迹在他眼里一点一点放大,最后完全占据了他的心灵。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池田怒喝道:什么事?来者附在他耳边低语了一阵,他忙丢下梁剑跟了出去,梁剑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已经空无一人,当他来到门口,也没见到池田的影子,顿时懊恼极了,真后悔当时没跟上去看个究竟。
池田来到了这间昏暗的屋子,地上躺着几具尸体,鼻孔和嘴里都有血迹。他挨个翻了一遍,眼里射出一道冰冷的光,怔了好久才说道:所有人的头盖骨都击碎了,这个人是绝顶高手,您知道此人使得是什么功夫吗?站在身后的东胜浩二说道:他们的头盖骨都不是被击碎的,而是头顶撞击地面碎裂的。池田大吃一惊,瞪着疑惑的眼睛反问道:你确信?是的,这是一个支那高手,他使的是一种叫自然门的功夫。池田喃喃地念叨道:自然门,自然门是一种什么功夫?东胜浩二说道:我只听说过支那有这门功夫,但是从来没见过有人会,也许我们的对手出现了。池田却冷笑了几声,反问道:就连您都不是他的对手吗?东胜浩二冷冷地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支那高手如云,没有人敢说自己天下第一!
池田扫视了一眼地上的尸首,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是大日本武士的耻辱,师傅,我希望您可以找回帝国的尊严。
小武回到戏园子只把今天这事告诉了若兰,如兰知道后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小武不服气地反驳起来:把当时的情况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番,李若兰非常紧张地指责道:小武啊,你怎么就这么不让姐省心呢?你功夫再好,但终归只有一个人,万一要是寡不敌众……姐姐该怎么办啊!她说着说着,眼眶里又泛起了泪光,小武这才垂着眼皮承认错误。她又说道:听说池田那里有一个高手,功夫非常厉害,你以后做事一定要小心,要是撞上他,谁也不敢保证你能赢得了他呀。小武心里的傲气又冲上了脑门:什么高手,遇到我也还不是一样输。小武,你又不听话了是吧,你是还没遇到过真正的高手,我可听说那个人在日本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如果真正交手,你可是要吃亏的啊。知道了姐,哦,这事就我俩知道,别告诉班主啊。小武说的班主指李大义,若兰沉吟了片刻才叹息道:但是这是姐姐最后一次帮你了,如果下次敢再犯,姐姐一定不会帮你隐瞒。小武离开的时候,若兰又叮嘱道:你杀了池田那么多手下,他一定像疯狗一样到处抓人,这段时间如果没什么事尽量呆在戏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