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本格缓慢打开了上半身最后一粒扣子,正要褪下衬衫的时候,提英资瞳仁震裂,疾步冲到他面前,火急火燎地拉上他衣服,用气声呵斥:干什么,我又没叫你真的脱!
——什么?
“你听不出来吗?我是怕有人在外面偷听,故意讲的。”提英资把人拉到汤池另一头,“这边到了露天,讲话安全一点。”说罢,国父瞥一眼少校结结实实的心口,感觉窒息。“你快点把衣服穿好。”
“噢。”林本格耳朵动动,扣子又往回扣。“谁在外面偷听?”
少校觉得提英资过于疑神疑鬼。
“aurora的人。”提英资讲出一个让他意外的答案,“洛尚,刚刚我在aurora的休息室里,闻到了游轮案那天,我回房间时一样的古龙水味道。”
林本格眨一眨眼。占据了上帝视角的时空特工,本能地忽略了此事的重要性。
……是玉兔无意中留在提英资房间里的古龙水味吗?林本格想。林本格不清楚玉兔会用什品牌的古龙水,但他觉得香水这种大批量生产的工业产品,同时遇到别的使用者,似乎是十分常见的事情。
“那间贵宾休息室里,还有供客人取用的擦手毛巾卷,和服务生手书的欢迎卡片。”提英资垂眉,小心论述,“毛巾卷的叠法和我那天在爱神号上看到的一样,是一只白色兔子,兔耳上插着房间的手写花体字欢迎卡片。”
兔子?林本格愣了一下。
“而那张欢迎卡片上的字,我不会认错。”提英资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就是跨年夜那天晚上,摆在床头最显眼的地方欢迎我,案发后却消失掉的那个笔迹。”
“提英资和那个条子到水菲角了,开了一间双人私密套间。”
恰是多事之秋,δ行星带aurora联合商务集团的执行董事左意,这日一睁眼就得到了这个消息。
……头痛。左意想。
左意昨晚有应酬,是义父点名要他作陪的「贵客」,轻易推辞不得。左意耐着性子陪义父的贵客在一处销金窟玩乐到后半夜,觥筹交错,不胜酒力。他已不是二十来岁的小年轻,早过了那种会须一饮三百杯的狂浪年纪。如今刚刚从宿醉中缓过一口气,又劈头迎来这种消息。
为他带来消息的手下不苟言笑,头顶剃着青皮,灰黑色高领衫遮住颈项;包裹紧实的脖子上方,一道突兀的刀疤从左侧耳垂下方开始割起,一路没入衣领深处,很是骇人。
有着割喉刀疤的高领衫男人身材魁梧,后背板正,恭敬端着一杯清水伫立老板床头;十分符合某种灰色职业的刻板印象。
左意爬起来,静静在床沿坐了一会儿,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清水喝了一口,抬眼,把火气发在对方身上:
“什么「条子」,我说了多少次,叫你们收一收从前那股匪气。以后都用正经称呼。”
高领衫垂眉:“是,老大。”随即意识到这一称呼依旧有问题,被迫改口,“……左老板。”
左意骂骂咧咧薅一薅头发——算了,随便吧。
左意起身,拉开窗帘,扬手推开窗户。
δ行星带的恒星还很年轻,日光穿过造价高昂的人工穹顶后依旧炽盛,慷慨向行星地表播撒着热情。窗外阳光刺眼,殖民地上层阶级独享的自然风裹挟着天然青草香气,轰轰烈烈地扑面而来。左意眯着眼适应了一下,低头拿起窗台上的烟盒把玩片刻,从中抽出一支,迎风点了。
唇间吞吐的烟雾在窗口随风消散,飘至远方。左意注视它们在半空矫揉造作的模样,觉得不失为一种享受。这穹顶之下的一切提醒着他,他早已摆脱地下城那种见不得光的生活。
左意自幼生活在深埋地下几十层的贫民窟,并不是什么好出身。从下九流的贩夫皂隶窝子里一步一步爬到地表,一半凭本事,一半凭运气。
本事是杀伐决断,脑袋灵活,早早在地下世界有了自己的名气。运气是知道审时度势,选对义父这只大腿紧紧抱住,及时从那个灰色的混乱世界中抽离。
——被aurora联合商务的话事人慧眼相中,收为义子,并在晚年放心将家业交给他打理,可以说是左意人生中最重要的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