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壁之巅,视野陡然开阔,而空荡荡的悬崖上,却已经只剩下文森特一人的身影。洛尚一惊,脚步放慢,磕磕绊绊地追过去;见文森特失了魂似地,手里拎着枪,直直盯着悬崖下面。
“他人呢?”洛尚大声问。
“跳下去了。”文森特转过头,茫然地回答。
洛尚原地停顿了一下,两步上前,走到悬崖边上:“我看一下。”
他探下身去,几乎是跪在崖边,战战地向下望去;而巍巍山崖之下,除了风声回荡呼啸,却什么也没有。
海狄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阿……”
……右。洛尚喉头一哽,下意识念出心中的名字,却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一阵晕眩之后,洛尚想起自己和文森特的执法录像都还开着,不便让自己流露出更多情绪;于是他回头,想讲点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却发现文森特肩头的摄像头工作灯灭了。
洛尚一愣,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他心一横,索性也抬手,啪一声关掉了自己执法录像,起身质问:“文森特,刚刚那声枪响是怎么回事?”
“没有……没有怎么回事。”文森特眼神放空,像受了什么惊吓。
洛尚眉头一皱,站进一步逼问:“你把海狄佑怎么了?”
“……我把海狄佑怎么了?”文森特慢慢地重复一遍,视线渐渐回正,聚焦;他原本失散的魂魄,好像在搭档的质问中,终于又聚拢了起来。
“——我把海狄佑怎么了?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文森特对洛尚的措辞感到好笑。他显然看到了洛尚关闭摄像头的动作,说话再无禁忌。他冷笑,推搭档一把:“洛尚,我问你,你是不是跟他一伙的?”
洛尚一哽,答不上来。
文森特眉头一皱,眼睛红起来:“洛尚,你看着我——你和海士翎的人,是什么关系?”
“我没……我和海士翎没有关系。”洛尚被对方带着杀气的眼神吓到,不由后退一步。
“没有关系,你为什么知道他儿子的定位密码?你为什么刚刚要放走海狄佑?”文森特挺直背脊,举起脉冲枪,牢牢对着洛尚,“洛尚,你他妈看着我——海士翎他妈的给了你什么好处?你他妈到底是不是aurora的人?”
“不是。”洛尚摇头,“文森特,先你把枪放下。”
“我不信你。”文森特摇头。
“你信我。”
“你刚刚要是一枪毙了他,我就信你。”文森特扬起下巴,眼眶发红。
洛尚嘴唇微启,发不出声来。
“——你弟弟是怎么死的,你忘记了?”文森特瞪着他,手指把着扳机,眼中盛满悲愤,几乎盈泪,“我父母是谁杀的,你也忘了?”
“文森……”
“叛徒。”文森特一行热泪滚下,感受到亲密战友的背叛。
——他十六岁考上警校,立志成为警察,希望可以亲手将害死父母的凶手绳之以法。孤独的复仇之路上,他唯一的同伴,就是洛尚。
搞倒aurora这种疯话,除了洛尚,整个警务厅,几乎没有人会认真对待。文森特辛辛苦苦撰写的调查报告,也只有洛尚会一字不漏地翻看到尾。当所有人都觉得海士翎不可战胜的时候,他以为洛尚是唯一一个坚定站在自己身畔的同伴。
“叛徒!!”极恨极痛之间,文森特眉头一簇,扣响了扳机。
砰——
悬崖之上,第二记枪声响起。
洛尚胸口中枪,中间偏右,似是心脏的位置。他瞠目结舌,尚来不及感觉疼痛,就被近距离射击的冲击力撞得往后一跌,深深朝着山谷坠去。
文森特怔怔,似乎难以置信——他亲手开枪,连续射杀两人,却竟没有从这样的事实中反应过来。他保持开枪的姿势许久许久,仿佛一百年那么久以后,忽而听到警笛声鸣。
悬崖上的警官回神,意识到从临港一路追来的增援部队一波接一波,正潮水一般朝着枪响的地方涌来。一些基本的常识与判断,终于也像缓缓的流水,潮涨,浸泡,无声涌入他空白的脑海。
几十秒之内,他连续射杀了两个人。文森特缓缓放下脉冲枪,坚定冷静的手指越来越颤抖,让人忍不住打起寒战。
……杀人。
是杀人噢。
现实的潮水冰冷凌冽,无声涌过文森特脑海,双眼,口鼻,后背;没过他颈项,胸口,指尖,足跟;填满他脚下空旷浩荡的悬崖,断壁,无边的苦海;在他身上激起惊涛骇浪。
我杀人了。文森特忽而骇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