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有所隐瞒,愧对郡主。”
“他说,这些年来,谢皇上栽培重用之恩,罪人乐无涯无以为报,唯期来世,必有报偿。”
下面候着的三位大臣本来已经各自打好腹稿,不管乐无涯是乖乖领旨领受雷霆君恩,还是要发表大逆不道的狂言悖论,他们都早就备好了应对之词。
结果,乐无涯的第一句遗言就成功噎住了几位大员。
殿内一片尴尬的沉默,唯有两名随侍的史官飞快交换了视线,又不约而同地垂下了眼。
温文尔雅的皇帝神色一敛,张开眼睛,一双凤眼投出审视目光。
狱卒冷汗横流,心中叫苦不迭。
他虽然年轻,阅历浅薄,可既是能进圜狱,也是读过四书五经、明白人情世故的。
乐无涯的遗言,都是冠冕堂皇的好话,尤其是下半句,可以称得上恭敬顺从,根本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但是,一结合他上半句话,就全变了味道。
谁都知道,乐无涯是天生的俊杰之才,十八岁就军功卓著,十九任少保,这些年平步青云,圣心独宠,是陛下的臂膀心腹,大虞的肱股之臣,如今造恶八十二条,陛下也只是赐死,而非凌迟,甚至亲口赐下恩典,不株连乐家……
难不成,陛下和这乐无涯真有点什么不可言说的……
这些大不敬的想法,狱卒只敢在来前寻思过,如今他是半点旁的心思都不敢有,一心等待陛下的问话。
他听到陛下问他:“没有其他的了?”
狱卒小心回道:“回陛下,罪人乐无涯没再说其他的。”
“你叫什么名字?”
狱卒受宠若惊:“小的名唤张云。”
那来自云端的声音波澜不惊:“你的话传得很好。下去领赏罢。”
张云礼数周全地谢了君恩,迈出昭明殿,一口气呼出,一身冷汗才哗的一声,争先恐后地涌出。
他不敢多做停留,抬步下殿。
当他再次路过殿前,跪在殿下的雪人仰起脸,轻声问道:“乐无涯,死了?”
狱卒这才看清他的脸,大惊之中连忙跪下:“回六殿下的话,罪人乐无涯,昨夜……确实因病亡故。”
闻言,六殿下项知节缓缓起立,一身白雪落下,肩侧一转,在初阳下微微反光,竟然结了冰。
张云不敢与其对视,伏得更低。
项知节徐徐吐出一口气。
他注意到张云汗透衣衫,头顶甚至冒着腾腾的热气,眉眼柔和了些:“你莫怕,我只是……问……想问一问。”
张云不敢多话。
眼前人的气色奇差,唇色惨白,显然是力竭体虚,只是简单说了这一句话便剧烈咳嗽了起来。
他分明是这样温柔地宽慰着旁人,但在张云看来,他似乎已经要融化于这风雪之中了。
张云双目视地,恭谨道:“小的……”
他眼前洁白的雪地上,忽然落下了两三滴殷红。
耳边响起了内侍惊惶的尖声:“哎哟!六殿下!”
张云惊愕抬头。
项知节捂住嘴的指缝间源源不断溢出鲜血,随着咳嗽,他的身形慢慢向下委顿。
在项知节即将倒下时,一人快步而来,一把扶住了他的肩膀。
张云本欲起身搀扶,看清来者面目,顿时又跪倒在地,慌得声音发颤:“……七、七殿下……”
七殿下项知是与六殿下项知节一母同胞,相貌仿佛,一眼看去,简直是不分彼此。
项知是一语不发,动作迅速地搭上项知节的手腕,为他号脉诊视。
片刻后,他对旁边焦急的内侍道:“皇兄在此跪得太久,寒气侵体,又心火沸腾,以至于此。请李公公快点请太医来,并请您禀告父皇,可否将皇兄暂时移至观麟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