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也深为动容。
顾府里的娘俩说着贴己话,顾府外的顾父在西市一间酒肆里吆五喝六的喝的酩酊大醉。
往日里顾父断不敢这般放飞自我的喝个大醉,因为喝醉回府后的遭遇简直堪比十八层地狱般的残酷,所以素日里哪怕再馋酒,可于酒量上他也会加以斟酌控制,一般二两过后就不敢再动半盅。
可今儿个便是例外了。
一来,多日没出来撒欢的顾父自然是憋坏了,狐朋狗友一聚,堪堪二两白酒那就没甚滋味了;二来,喝了酒的人难免就回忆起往日愁苦之事,想起前些日子受自家母夜叉的那个窝囊气,难免就气苦了些;三来,他那群狐朋狗友们唯恐天下不乱,嘴里大义凛然的说教他莫要被女人家轻易拿捏,实则暗搓搓的希望他回去被他娘子暴打,也好让他们扒在门缝上看场热闹,于是几个人轮番的又是劝酒又是激将。
这连番下来,顾父的理智就焚烧个差不多了,等旁人再劝酒时,就索性将心一横,壮着狗胆再次端起了酒盅,咕隆咕隆又是几盅酒下肚。
待到顾父终于喝到尽兴了,他眼里的世界就开始变了。
若说醉酒前的顾父是个小人物,仅多就是吹吹牛皮打打响屁,充其量也就恶心恶心旁人罢了;那醉酒后顾父那可就是神一般的存在,瞧他此刻脚踩桌椅,手指苍天,气场直升七丈高,俨然一副上天入地他第一,玉帝老儿算老几的架势。
在店小二的千恩万谢中,那群狐朋狗友们拥簇着气场七丈高的顾父出了酒肆扬长而去。
这一去自然不是打道回府,却是被怂恿着去了东市的顾记绸缎庄。
说起这绸缎庄,还是顾母的陪嫁,本来应该是三个的,可当初沈晚的继母狮子大开口,扬言没一千两纹银便不放人。顾母无法,只得咬牙卖了其中两个大的,方才凑够了银两娶了沈晚过门。
如今仅剩的这个顾记绸缎庄,顾母自然看的跟眼珠子般精细,为此还特意托人聘请了业界稍有名气的李业李掌柜的坐镇。
三年间绸缎庄的利润较之往些年翻了一番有余,这也让因着和沈家结亲而伤了元气的顾家缓了口气,否则单以顾立轩这小小六品主事的俸禄是很难维持一家上下的体面的。
素日里唯恐那不着调的顾父吓跑店里的娇客,顾母自然耳提面命外加恐吓威胁的不准他靠近绸缎庄一里以内。
若说之前那顾父自然是不敢碰雷区半步,可现今喝醉酒的顾父那是谁啊,他是上天入地他第一,玉帝老儿连给他提鞋都不配的存在!
于是,在一干狐朋狗友的拥簇下,顾父昂首挺胸,牛逼哄哄的进了顾记绸缎庄。
公爹这是要上天呐
“不好了,不好了东家!”
沈晚和顾母正在里屋说着话,不期然屋外那惊慌失措的叫嚷声惊的她们娘俩一跳。
顾母最先反应过来,惊道:“是绸缎庄李掌柜。”说着便急急下了炕,快走几步出了里间。
沈晚忙拍拍手上的碎屑,下了炕穿了绣鞋,扶正了头上发饰,抻了抻衣裳也忙追了出去。
甫一到外间,就听得她婆母那暴怒的吼声:“什么?!顾明理那个老东西竟敢去绸缎庄闹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
李掌柜的跑的满头汗,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偏又着急,此刻又是双手比划着又是跺脚的向顾母诉说着刚绸缎庄发生的事情。
原来是那顾父吃了酒后,被人一怂恿,便借着酒劲来了绸缎庄,想来是逞酒耍一番威风的。如若当时铺子里没人倒也好说,大不了就暂且关了门停业,让顾父耍够了威风,待他酒醒后离去他们再开门营业也不迟。
偏的今个也是做年遇到闰月——背时的很,今个铺子里不但有客人,且这客人来头可不一般,不提那兵部侍郎的家眷虞夫人,就她旁边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妇人,别看穿着不显,可那是堂堂淮阴侯府家的秦嬷嬷!霍侯爷的奶嬷嬷!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从她们两人进了铺子,那虞夫人就一口一个秦嬷嬷一口一个侯爷的既谄媚又殷勤,他即便再傻也能猜到了老妇人的来历。
李掌柜当时激动的直搓手,他们绸缎庄在整个汴京城内名气不算凸显,生意也一直不好不坏,难得店里能来这样的贵人,若贵人真能看上他们这里的哪怕随便一块绸布,那还愁他们顾记绸缎庄今后打不出小小的名气来?
李掌柜踌躇满志,殷勤的跑上跑下,舌灿兰花的将虞夫人夸了又夸,又不着痕迹的将淮阴侯府夸了夸。总算功夫没白费,侯府秦嬷嬷挑中了一匹天青色的绸缎,在她正打算掏钱买下的那瞬间,顾父呼着酒气浑身散发着王霸之气的闯了进来。
结果可想而知。
顾母又怒且惧,身体摇摇欲坠:“那个老货竟然、竟然敢冲撞淮阴侯府家的人?!”且不提那霍侯爷是皇亲贵戚,就单凭人家如今是手握重权、叱咤半个朝野的正二品兵部尚书,他们也半分得罪不起。更遑论,听闻那宰辅大人明年致仕,而接替之人也早已内定,便是那霍侯爷!这样的人家,旁人巴结还来不及,他们家却白白给开罪了去,岂不是老寿星吃□□,活腻歪了?
沈晚扶住顾母,在旁听得此事,心下也有几分忧虑。她相公在朝为官,要因此事波及到了他,那真是无妄之灾了。
李掌柜摸把额上的汗,跺脚:“哎呀东家,要是单单冲撞了倒也好说,我就是拼了这张老脸也能下跪磕头给人请罪,让人消了这肚里的火。可偏的举人老爷吃醉了酒,嘴里没什么把门,有的没的乱说一通。开始那老妇人面上倒也没什么表示,倒是旁边那虞夫人恼怒的很,斥责了举人老爷,举人老爷那是什么性儿啊,唇枪舌剑的就给怼了去!两人一来二去的,倒是叫举人老爷知晓了那老妇人是淮阴侯府家的嬷嬷,便……便开始大放厥词起来。”
说到这,李掌柜欲言又止,开始唉声叹气。
顾母脸色刷白刷白的,强稳着心神,发颤着声音问道:“他……他胡说了些什么?”
李掌柜看了她一眼,苦笑:“举人老爷说他祖上和淮阴侯府已故的老夫人祖上是连着亲,要真论起来,霍侯爷还得称他一声表兄……”
顾母再也站不住,噗通了一声栽倒于地,面白如纸。
顾母身子重,冷不丁一拉,沈晚也被她带的一个踉跄。险险稳住后,她定了定神,抬头看向李掌柜:“李叔,您就一并将话都说完了罢。”
李掌柜叹气:“汴京城内谁人不知那秦嬷嬷是霍侯爷的奶嬷嬷?侯府已故去的老侯爷夫人是对秦嬷嬷有再造之恩的主子?举人老爷这么一说,可是戳了她肺管子了,秦嬷嬷当即就变了脸色怼了过去。举人老爷自是不甘示弱,厉声呛了回去,旁边虞夫人瞧不过眼,便唤了人进来要打老爷,老爷一急,对着秦嬷嬷和虞夫人就推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