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湖水深处的目光很有些复杂。能增益阴灵神魂力量,乃至是补益阴灵神魂底蕴的,无一不是这阴世天地里的至宝。若是银鱼的这种奇效传出去……孟彰才刚生出这样的念头,却也是怔愣一阵,一时失笑。他魂体里的生机据说也是远胜其他阴灵,几乎能与阴世天地同呼吸……比起银鱼们来,他自己对其他阴世生灵的吸引力也没弱到那里去。所以湖中银鱼们的这种奇效会不会传出去,对他都没有什么影响。倒是另有一点,孟彰忽然很是好奇。那便是——湖中银鱼们能增益阴灵神魂底蕴的奇效,将这方修行阴域送给他的孟梧,到底知不知道?孟彰琢磨了一阵,无声低笑。不管孟梧知道还是不知道,这些银鱼都已经到了他的手上,绝无可能再给他还回去就是了。孟彰从白莲莲台中走下来,又看了平静的湖水一眼,才径自出了这方修行阴域。青萝仍旧领着人在等他。在孟彰开始洗漱时候,整个帝都各处街巷,也都醒了过来。烛火亮起的屋舍里,一个个小娘子、大娘子利索地打理过自己,用布巾挽住头发,最后又伸手去拿厨房灶头上放着的木篮。掀开遮着木篮的布巾看过一眼,这些小娘子、大娘子们满意点头,各自拎着木篮走出了厨房。“盛娘子,盛娘子……”“诶,来了!”“章娘子,你还没有收拾好吗?”“快了快了,宋娘子再等一等我,我就出来了……”“李大娘子,你呢?”“我已经过来了,就在这里呢!”呼朋引伴的招呼声中,诸位大娘子、小娘子们热热闹闹地拎着手里的篮子,往街头走去。在这样的招呼声中,也有郎君压低了声音,问自己的婆娘:“你真的也要去街上?”“这还有假的?”那娘子瞥了他一眼,也伸手去拿她自己装着鲜花和瓜果的篮子,“你别担心我,只管去地里吧,我很快就会回去的。”“可是!”那郎君往左右快速看了两眼,一把拉住他的婆娘,凑到她耳边道,“那些闲话牵扯到各家贵人,若是那些个贵人不计较倒也罢了,一旦计较起来……”郎君脸色发苦。“你可就要陷进去了的!”那娘子反而很是平常,她机敏地往边上观察过一阵,回身凑到郎君身边,快速地说道:“你且安心,那些贵人们不会在意的。”“他们才不会将我们看在眼里。”她道,“他们真正看着的,是与他们一样隐在背后的贵人们。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不过是去凑个场子的罢了。”娘子说得轻巧,但郎君的脸色却反而越发的愁苦了。“虽然是这样,可若那些贵人一时心头不顺,有的是由头来折腾我们……”“婆娘啊,你难道忘了我们是怎么死的了么?”娘子的脸色霎时暗沉下来,待少顷后,方才渐渐缓和过来。她看定那关切地看着她的郎君:“我没有忘记。但是郎君……”“如果我们不去想办法,香火断绝又无人记挂的我们,要怎么在这帝都里活下去?”
娘子的话甚是悲切,那郎君却似乎是思量过很久了一样,当即就回答道:“在这帝都里活不下去,那我们就离开这帝都,去城郊,或者是更远一些的地方。我们总是能够找到办法活下来的,不过是些香火而已……”“娘子啊,是命重要还是香火更重要啊?!你莫要糊涂了!!”那娘子的眼神动摇了一瞬,但旋即又变得坚定。“是命更重要。”娘子毫不犹豫地回答郎君。已经死过一回的他们,比寻常的生人更明白这个道理。那郎君听得这个答案,越发愁苦的脸色终于有了晴开的预兆。“但是。”孰料下一刻他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话。“但是……”娘子的眼底,也沉着些悲戚,“这天下,又快要乱起来了。如果我们不趁着这机会多积蓄些香火,日后真正乱起来了,我们要怎么活?”郎君脸上那即将晴开的表情又被冻结了。郎君没能反驳。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来驳斥他的婆娘。即便他只是平头百姓,他也是生在帝都洛阳、听过见过帝都洛阳诸多风云的平头百姓。比起其他郡县的百姓来,他对时局可是要敏感得多。一日日的风吹着,云积着,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大雨就要来了呢?“我们这一家子,都只是寻常。生时,是个寻常人,哪怕死得有些凄惨,但到了这阴世里的我们,也不过是个寻常的阴灵。”“我们有怨气,有戾气,有恶气……”“但这些都不够。”娘子敛下目光,看着自己的手,那手掌……原本该是带着厚厚茧子的、完整的手掌。但现在,却只有一片模糊。这就是,她死去时候被凝固下来的模样。“这些不够我们护住自己,护住孩子,护住你。”娘子抬起头,看着郎君的眼一瞬变得通红,有血色的水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我们哪怕是要避、要躲,也需要有足够的准备。只凭我们当前的积蓄,不够的啊……”郎君快速地眨着眼睛,想要压下眼眶里翻滚的水珠。下一瞬,他手紧握成拳,一下一下重重地捶打在他的胸口。阴灵魂体上狰狞的伤口撕裂开,暗黑的血液喷溅而出。“是我!是我没用!是我保护不了你们!!是我撑不住这个家!!!”郎君嘶吼着,面色狰狞可怖到了极致,但就在他身前的娘子却半点不惧。她滴着血泪,却张开双手,将郎君抱在怀里。“不是郎主你的错,不是,不是……”木篮掉在了地上。被小心摘下又仔细地收在木篮里的鲜花、瓜果跌出,狼藉地洒了一地,随后却又被人毫不在意地踩过,贱出一片难看的汁液。门外经过的诸多娘子看见这边厢紧闭的门户,面面相觑得一眼,停下了脚步。有相熟的娘子便扬声,往院子里问:“安娘子?安娘子?”怀抱着自家郎主的娘子哽咽一阵,往院门里应了一声:“你们走吧,今日我就不去了,你们不必等我。”诸多娘子不是没有听出安娘子声音里的异色,但都没有多问,只回答门里的安娘子道:“那行,那我们就走了,你好生在家里歇歇。”停在院门外的这些大小娘子们便也散了,提着自家的木篮子潮水也似地往各处街头走去。那一个个木篮子里,藏着的也都是被收拾得极其精细的鲜花和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