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力量在此时并无意义,所以真正重要的是,女子一直在借着刀势的累积,一层层叠加着自己的情绪!
出刀由来要全心全情,当刀上力量在蓄积时,情绪也在蓄积,当刀势爆发而出时,情绪也就喷薄而出。
在第三层叠浪挥出的那一刻,张君雪心中的火焰也骤然膨胀,淹没了自己,驱散了身体上的冷意,烧破了一片天空!
火焰蓬然而起,在一片寂静黑暗中那样耀目,仿佛马上就要照亮一切。
但在下一刻,它就失去了撞破一切的坚决,也失去了方向,不知何去何从。
那是千丝万缕察觉到骤然升起的反抗,整片意境的力量在一瞬间压了上来,笼罩、深入、侵蚀、剥夺。顷刻之间,张君雪失去了对自己的感知,火焰顿时失去了根。
无根之火,在飘摇中迅速地衰减。
前面的一切,不过是环境对她下意识的抵抗,在这份耀目的火焰升起时,她才真正有了成为这片土地上一株韧草的资格——地下蔓延的、无数幽鬼般的灵,猛地朝它往地下延伸的脆弱根茎投去了凶猛的目光。
胆敢反抗撕裂、争夺养分,所谓“我在皆我”,岂容你他存在?
于是顿时一切都被包裹隔绝,她走出了于英才未能走出的那一步,也就面临他未曾面对的、真正属于意剑的强大。
张君雪失去了手中刀,失去了奋然的力量,她不闻不见,连窒息感也要消失。
只有,升腾而起的那一股猛烈的火焰还在熊熊燃烧,在冰冷的黑暗里,以女子坚韧的精神为附着,以暴烈的情绪为养料,熊熊地燃烧着。
女子在孤寂重压之下,沉默地走过九个月,决裂亲友,固执己见,和裴液这个她视为启明之人的好友一步不让地争论她抛开一切拦阻重回黑暗,正是为了捧住这一篷坚韧的火焰。
怎么可能被轻易窒灭。
此时哪怕刀已不在,这道火焰也依然在最深处炽烈着,她只是需要一份支撑。
一个借力之处。
一份不被这窈冥之意剥夺的心迹,使这道火焰有所依附,便可爆发它应有的力量。
张君雪在自己情与意的最深处努力搜寻着,而黑暗已渐渐遮覆过来,吞没了一切,并没留下几样东西供她挑选。
亲友之情,不是,那是最易被吞噬的软弱;恨意和决心,不对,那就是火焰本身;刀道志向。也不行。这东西,就不能来自于自己!
它必须足以立于此境之中,不受那千丝万缕的半点影响!任你侵蚀精神血肉,不能动它分毫!
于是,一点冰凉的白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那晚的明月流玉,剑如流水。那样冰洁、那样纯粹、那样缥缈,没有任何思考,女子回过神时,手已伸出去握住了它。
于是一片耀目在精神中蓬然展开,绽放出了一片冰雪琉璃之境。这是记忆,亦是烙印,雪白的羽毛在清透的天空下飞荡,幽冥万丝不侵。
于是,张君雪最深的意念就藏入这方境界之中,那炽烈的火焰就立于其上。陡然冲天而起!
寂静到压抑的黑暗里,浩荡的热和耀眼的光猛地撞破了一切,千知百感骤然回归,张君雪看见自己飞在空中,手上正是叠出了第三浪的重刀,朝着眼前男子倾压而去!
新鲜的空气涌入鼻腔——或者说它们一直都在,只是自己此时恢复了对它们的感觉,而后秋风的爽意、高日的照射、千万人的欢呼。一切都掀去了幕布。
那窈冥的意境仍在身周,却并非是回到开战之前那若有若无的旁观者之感了。张君雪清晰地感觉到它们依然在笼罩着自己,那些千丝万缕也依然在幽冷凶猛地朝自己扑来,但是已无法埋葬自己了。
她明明堂堂地立在其中,成为一颗它拼尽全力也嚼不碎的石头。
此时。
尚怀通正抬臂去斩女子的这一刀,这显然是她能挥出的最后一刀,这一剑轻斩就能将其卸下,取得胜局。
在女子五感回归的同一刻,他猛然抬头,眼中爆发出剧烈的光芒。
女子重刀有如巨浪倾头压来,他在一瞬间撤步双手横剑,真气从丹田中汹涌而出,贯入手臂剑中。下一刻,势不可挡的力量就撞在了他的剑上,尚怀通在刹那之间连退五步,尘土在每一步脚下激荡而起,他连连变式三次,才得以脱离这一刀,披着黑氅的身体翻腾后纵,腾出四丈之外,才立住了脚跟。
尚怀通轻轻喘了口气,抬眼看着面前如燃火焰的女子,伸掌重新握了握剑柄,震麻之感仍然贯通在臂膊之中。
事实上,这并不只是尚怀通的惊感,同一时刻,全场都已惊呼而起——那意境早已蔓延全场,无数人都冥感此意,每个人都感受到它的无所不在与无可对抗。
但此时,他们第一次感到,它被一道坚韧的光明破了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