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桌子挡住的墙面有一种更新鲜的色彩,因此那细小的差异也就没被三十年的尘土遮覆,只见在一派枯黄的墙皮中间,有那么虽黄不枯、虽干不裂的一块。
就像比周围的涂料少经历了二十年的时光。
李缥青缓缓蹲下,轻轻敲了敲。
空荡的声音反馈回她的双耳。
李缥青真是怔了一下,实在没想到这种手段会真的出现在这里,简直像某个看了武侠话本的傻小孩想出的招数,一时甚至这栋寂静的宅院都仿佛有些亲切起来。
她再次轻轻敲了敲,这次柔而不散的真气贯入双指,“哗啦”一声,潮朽的墙面塌了下来。
一方沾满尘土的盒子露了出来。
李缥青将其取出,抚了抚尘土,放在桌上缓缓打开了它。
又是一沓一沓的纸墨。
只是并非衣端止屉中那样的书册了,而是大小形制不一,乃是层层叠叠的笺子,底下倒也有两本册子,好像还埋着一方卷轴。
李缥青拿起浮头儿的一张,怔了一下,顿时就明白了这方盒中盛装的是什么。
情信。
累累的情信。
“山眉海目,一见如新;人言姑射,我谓洛神。”
就如此短短的一张笺,以两句含蓄得体的递交展开了这段情缘。
李缥青一一看着,这些信件从驰龙辛亥之春始,至驰龙壬子之冬止,历时近两年,渐渐拼凑出了这段情事的起承转合。
驰龙辛亥之春,衣家齐云商会的大掌柜病退,临时顶上来一位年轻女子,代他参加了那场相州城最大的雅集。
谁也没有见过这位女子,谁也没有见过这样幽仙冷飘的气质,在这场与之无关的集会中,这位女掌柜却几乎夺得了全场的目光。
在接下来十多天里,衣丹君仍然执掌商会,迎来送往了许多人,也收到了数以十计的递交,有阔绰的邀请,有炫才的情诗,有长长的倾吐在这些纸墨中,一张短短的笺子有些突出,仅有十六个字,落款一个“见风斋居士”的号,再无其他。
衣丹君稍微多看了两眼,同样未作理会。
此后未收到回复的信主也再未递过信笺。
大约一个月后,衣丹君点验仓储,几幅灵气盎然的画作深深吸引了她的眸子,意气之灵动、笔技之老辣简直像老躯中生了颗怦热的童心。她翻出了此人由来递售的画作,一幅幅地瞧了一遍,记下了“西方恬”这个名字。
于是下一次,这位画师前来递售画作时,衣丹君见到了他的真容。
既不老辣也不少年,男子长相清俊,嘴角时刻准备抿出的笑容又显得真诚温和。
两人聊了许久画上的事情,与外热内冷的衣承心不同,衣丹君其实是外冷内热,在这场愉快的交谈快要结束时,她终于忍不住含笑关心这位新结识的朋友遇到了什么好事情,何以半天下来,总是屡屡合不拢嘴。
于是男子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她,曾经给她递过的那张笺子。
衣丹君惊讶之中又有些懵然:“西方先生,你这么多幅画上。也没见那个斋号啊。”
“。哦,我没取过那种东西那个是我当时现取的。”男子有些不好意思,“那个,我觉得有个斋号。显得雅一些。”
于是衣丹君知道了,男子身上和灵气混合在一起的,与其说是老气,不如说是呆气。
此后衣丹君没再提起此事,西方恬则来递画的频率多了些,每次两人都聊上一阵,终于在辛亥年立秋这一天,两人谈起关于秋色画技,西方恬斗起胆子,邀请了女子前往薪苍山边上观他摹画秋景。
衣丹君含笑同意。
到了山上,西方恬铺纸研墨,衣丹君在一旁瞧着,然而男子画了两笔,却说从未在人眼皮底下动过画笔,实在有些不适,衣丹君便善解人意地坐到了一旁。
然而这瞧如呆呆君子的男子此时却忽然展露了他灵动的野心——半个时辰后,当女子应呼来看时,上面绘制的初秋之景固然传神,却只是一个背景,他真正精心的笔触落在了偏坐静读的女子身上。
男子精妙要到的画技根本不必任何语言的解释,画中一切的色彩与景物都在向女子的身影倾倒,这根本不是什么秋景,分明是他精心的预谋。
衣丹君看着这幅画,第一次移了下目光,轻轻抿住了嘴唇。
西方恬笑嘻嘻地看着女子,在画上题下了这一幅的名字——《辛亥秋为丹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