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剑——客”本来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剑理结构,心剑如此,意剑也如此,实际上其实所有的剑都是这样。
裴液忽然怔住。
他定定地看着崔照夜,一时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如果裴少侠看过我更多的剑论,就能瞧出我总是对那些完美而近道之剑态度复杂,我无法不为它们痴迷,却又不甘承认这就是我的隔岸蒹葭。我总是对倚重灵气和直感的剑者过分青睐,哪怕他们往往只是基础不牢;又对颜非卿、杨真冰这样十指可尽的剑者又爱又恨,哪怕他们已经近乎极致。”崔照夜看着他,“我总是在很多文章里加一句‘剑是人之剑’,正因在这种修剑结构下,你要臻于极致,就得渐渐抛去人的部分,抱括人的错误、冲动、灵光。等等一切,把自己变得和‘道’一样强大,那就是人们追求的剑之至境。”
……是的。
“主——剑——客”,人们若想对所欲针对的客体施加更强大的影响,自然便需修“主”,修“剑”。
正如“姑射之心”,当然比红尘凡心要强大太多。
裴液距离剑道高山的顶峰还有着太遥远的距离,而面前的少女则几乎一步都没有踏上。但此时两人站在云遮雾霭的山下,某道狂妄的念头竟然契合到了一起。
——这样一来,人为了剑能抵达极致而抛改自己,那么,是剑为人所用。还是人为剑所用呢?
崔照夜眼睛明亮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只看他不断变幻的脸色就知道他已在一句话之间理解了她,这样的“知己”之感,几乎将她好几年孤行独思的郁郁一霎扫空。
“裴少侠……”她有些紧张地轻声,“你觉得孰是孰非呢?”
“……我哪敢谈谁是谁非。”裴液回过神来,怔怔笑了一下,“只是。我虽然读得书少,但其实也见过许多很新奇、亦或似是而非的观点,崔姑娘的说法是最令我心神摇动的一个,但一个设想若想成为真理,恐怕要经过极漫长而艰难的验证过程。”
少年越说神色越认真,其中显然已无对新交之友的客套与委婉,崔照夜闻言而笑:“那么裴少侠至少认可,这是一条可以一试的路,是不是?”
“自然是。”
“那裴少侠……愿意和我一起试试吗?”少女真诚地看着他,眸子里像嵌着星星。
裴液微怔:“这……怎么试?”
“试一试,‘以剑之意,传诸我心’。试一试‘客——剑——我’的修剑之路。”崔照夜道,“试一试‘剑’抛去招数后的样子,试一试不用神明般洞察整副战局,只靠一枚心和一柄剑,来能战胜一切强敌。”
“……崔姑娘,有想过?”“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可是从没有人能为我一验。”崔照夜看着他,“裴少侠愿意和我一起,试着攀一攀这座绝壁吗?”
裴液怔住,这当然是绝壁,也是有些冒昧的邀请。
它固然不是要少年改换剑路,也难免要付出诸多精力,而它一切只是刚刚存在于设想之中。
但刚刚少女的话确实击中他了。
他忽然想起,确实是有这样的剑的,他亲眼见过,也亲手握住过。
……【裸心见刃】,是否正是这条路上的天狼之星?
“荣幸之至。”他轻声道,“多谢崔姑娘青睐。”
崔照夜眼睛都笑得眯起来了,偏头道:“是只有裴少侠,才令我看到了这条路的希望。”
她忽然高高举起茶杯,向少年豪气道:“此行有知己,不觉蜀道难!干杯!”
裴液笑着起身,十七岁的少年和少女在瘦骨陡峭的冬林里高高举杯,已经放凉的茶汤在空中洒出清凉的水线。
这一天是锁鳞辛巳之年的十一月十一日,只有长孙玦有些困地旁观了这一幕。
崔照夜的行动力远裴液的想象,眼见天色已黑,他正想再约时日相见,少女却已迫不及待地收起纸笔,道:“走吧。”
“……去哪里?”
“修剑院啊。”崔照夜惊讶地偏头看他,“才刚刚戌时,裴少侠不会就不练剑了吧?”
“……”
确实没打算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