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紫禁城。”
“对,就是紫禁城。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在那里住了几年,然后就离开了,到现在,也只能隔着这堵朱墙,远远地眺望。”
朱翊钧站在朱载坖的旁边,双手笼在袖子里,微歪着头,举目眺望着那座层层叠叠,巍峨威严的紫禁城。
万福看着父子俩的身影,眼睛微微一眯,悄悄地往后面站远了几步。
和朱翊钧并肩站在那里看了一刻钟,朱载坖开口了。
“其实我一直记得在紫禁城的那几年日子,那可能是我这辈子过得最痛快的几年。那时的我,比伱现在小多了,跟你进西苑时差不多大小。
那时我跟老四,都是老二的跟屁虫。老二就是我的二哥,庄敬太子。他比我大一岁,从小就聪慧,带着我们在紫禁城撒着欢玩。”
朱载坖背着手,看着紫禁城,脸上带着从回忆中浮现出来的微笑。
“当时我们最爱玩的戏耍是官兵打北虏。二哥当主帅,我当副将,老四当小兵。我们披了一件披风,折了两根树枝当刀枪,咿咿呀呀地杀啊,冲啊。
我记得,老四腿短,披风拖在地上,一跑起来,就会踩到披风上。啪,摔一跤,爬起来刚跑两步,啪,又摔一跤。哈哈,笑死我了。”
朱载坖突然低头,用手搽拭着眼泪。
朱翊钧在旁边看得仔细。
他知道,父亲流得眼泪里,不仅仅是回忆中的欢笑,还有回忆中的痛惜。
“那时我们都知道,二哥是太子,大明江山将来是他的。
我就跟他说,二哥,你封我做辽王,要不封我做宁夏王,我一定练出大明最厉害的骑兵,纵横漠南漠北,封居狼胥,勒石燕然。老四那时流着鼻涕,咬着手指头,咿咿呀呀,跟在我屁股后面说,二哥,那你封我做个吴王,三哥去北边打仗,我去江南帮你们筹集粮草。
二哥哈哈大笑,叉着腰站在高处,挥着手很有气魄的说道,没问题,等我做了天子,封老三你做塞王,老四做吴王,一个练兵,一个筹粮,我们哥三一块灭了北虏。”
朱翊钧静静地听着。
皇子又如何?也是人,年少时也有中二的时候。
父亲和二伯、四叔年少时有这样的念头,不足为奇。
朱载坖脸色慢慢变幻,从欣喜变成了悲凉。
“可惜啊,我的二哥,只剩下一个庄敬太子的谥号,现在老四也没了。就算哪一天我回到紫禁城,也只剩下孤零零的我一人。”
这一次,朱载坖反倒没有去搽拭眼泪,只是盯着紫禁城黯然看了好一会,才转头看向朱翊钧,“今日我接到禀告,我大明蓟州镇边军,在关外打个大胜仗。
斩两万,还把俺答汗的长子辛爱黄台吉抓了回来。我一看就知道,这事肯定是你捣鼓出来。”
说到这里,朱载坖背着手,沿着殿外的走廊走了起来。
朱翊钧紧跟其后。
“你皇爷爷二十年前就没有这个心气了。朝中大臣,从辅徐阶以下,要不只顾着盯着屁股底下的位置,无所不用其极;要不为了什么狗屁天理大义,争得脸红耳赤,不知所谓。”
朱载坖背着手,摇了摇头,“想不到我朱老二,窝囊了二十多年,居然生出你这么个带种的儿子来。
从正统年往后数,谁有胆子这么干,拿着六千新军做诱饵,硬是砍下两万真鞑子的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