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朝廷不需要过多关心民生,只要把全国上下的道德水平提高上去,自然就会天下大治。
陈以勤清楚,那是务虚的大儒们“清谈”时说的屁话。
接触过政务的他很清楚,事实上天下国计民生,才是最麻烦的事情。剧繁多变,费力不讨好。
朱翊钧似乎看出陈以勤心事,淡笑着说道:“世人好逸恶劳,喜简憎繁。国计民生,国计根本在于赋税度支,民生在于创造获取财富的机会。这种事做起来劳神费力,哪有提倡仁政德治来得轻松。”
陈以勤听懂朱翊钧话里的意思。
无非就是许多儒生,长于务虚清谈,疏于务实执行,本质在于避重就轻。
陈以勤不想在这方面过于纠缠。
因为他现,一谈及务实施政,太孙总是会有让他觉得不可思议,却总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论点讲出来。
讲到后面有点讲不过,陈以勤匆忙间想到一个话题,连忙转移。
“殿下,你说前唐府兵制与我朝卫所军户制,看似相似,实际上南辕北辙,可有什么说法?”
朱翊钧看了陈以勤一眼,这位老夫子不迂腐,可以多聊会。
他欣然答道:“据闻我朝卫所军户制,是伯温先生向太祖皇帝进献的。学自前唐府兵制,还自诩取其长而去其短。在我看来,完全是取其糟泊而去其精华。
前唐府兵,‘籍军为民’。田产殷实,颇有家财,无需亲自务农,只需操练习武。耕作杂务一概交给家奴、佃户等完成,可谓是举家养一兵。
且府兵在地方颇有声望,跟我朝的乡绅世家一般,倍受尊崇。
在我看来,这叫富养精兵化,且粮草装备都不是问题,足以完成番上入京、轮换戍边、集结出战等任务。正是如此,前唐初期,太宗、高宗乃至玄宗开元年间,能够灭突厥,绝高句丽,逐西域直至波斯,强盛一时。
我朝卫所军户呢?‘籍民为军’,大部分军户来自陈友谅、张士诚等势力降军,还有签边境百姓,强迫入籍。
田地不完全是自己的,是卫所的。户籍是贱户,倍受歧视,生活困苦,还要被当地世家豪强视为奴仆,种完公田还要无偿去种私田。
种地和戌边,天底下最苦的两件事,都让他们做了。真要类比,肯定不能用前唐府兵比,只能与前宋的厢军相似。
这样的卫所军户制,能打出前唐府兵的煌煌军功吗?痴心妄想。”
朱翊钧觉得,真能跟前唐府兵制相比的,可能只有历史上满清的八旗制。
但是它跟前唐府兵制一样,想长期维持一个庞大的职业化军事集团,是痴心妄想。
陈以勤默然一会,赫然问道:“军户卫所制,毫无益处?”
“在我看来,军户卫所制唯一的好处,就是为大明提供了合格的武官,然后这些武官中的精英逐渐成长为将领。
他们家产殷实,能够安心学文习武,军事技能世代相传。让我大明在危急之时,不至于无将可用。”
陈以勤马上琢磨出朱翊钧对卫所军户制的想法。
“太孙的意思,大明卫所制可大改,专事培养世家武官即可,各镇各营兵丁招募即是。”
朱翊钧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答道:“而今九边边军,能打能战的,多是招募的兵丁。”
陈以勤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今天上课时间又结束了。
他有些惆怅,太孙这样的学生,真得很难教。
心中的主意太正,其心志又坚韧难夺。
这节课陈以勤原本还想着通过历史给太孙好好上一课,结果被他反过来上了一课。
朱翊钧按礼向陈以勤长施一揖,傲然笑道:“先生,经义文章,我不如你;治国安邦,你不如我。我们还是各安其所吧。”
陈以勤看着他施然离去的背影,一时间居然无言以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