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感叹一句:“海公说的对。这些人只对屁股下的椅子,头上的帽子负责。说实话,孤也是一样,孤身为大明太子,代父皇料理朝政,要的是平衡国中诸多势力。
在孤的眼里,载动大明这艘大船的水,是所有大明子民,不是某一群人。”
海瑞捋着胡须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朱翊钧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天地不情感用事,对万物一视同仁,顺其自然;圣人不情感用事,对百姓一视同仁,众生平等。”
海瑞叹了一口气,“老臣也是在兖州转了一圈,才明白殿下所言公生明之意。臣等还拘泥于公正廉明,殿下却想到了天下为公,境界远远出臣等。
不仁即为大仁,大公即为大明!殿下,弹劾王子荐的奏章,臣回去就写。”
朱翊钧喜道:“谢过海公。天下弹劾奏章,谁能比得过海公的弹劾奏章?”
海瑞苦笑道:“殿下,你这是拿老臣做挡箭牌。不过臣知道,王子荐是个做实事也能做事的能臣干吏。
这样持公践行的官员,不能被那些只剩下一张嘴的混账玩意给祸害了。”
朱翊钧在一旁说道:“海公,不是孤非要拿你当挡箭牌,而是孤没有精力和时间去跟这些御史清流们纠缠。孤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应对。”
海瑞猛地一愣,缓缓地点了点头:“四方靖平,谭子理回京,胡汝贞也该回京了。京师龙虎际会。大明的官,多少聪慧之人啊,全把心思花在勾心斗角上。要是全放做实事上,该多好。”
朱翊钧笑着答道:“海公,这是人之常情,古今中外,都是如此。要是大家都把心思放在做实事上,孤早就带着大明打上月球,抢占广寒宫了。”
海瑞哈哈大笑,眼角噙着无可奈何的泪光。
坐在马车上,海瑞闭目沉思,上半身随着马车晃动微微摇摆。
突然间,马车停住了。
“怎么回事?”
“老爷,前面醉风楼包场,马车轿子把路都给堵住了。”
“醉风楼包场,真够奢侈的,谁这么大手笔?”
“老爷,说是一群藩王郡王,说是要给庆王做寿。哎呀,前面堵得严严实实,老爷,我们绕道吧。”
“绕道!”
马车饶向旁边的路,海瑞忍不住掀开车窗帘布,看到醉风楼前,人头涌动,挤满了上百顶轿子,数十辆马车,顺天府警巡营的兵丁在拼命疏通,可惜无济于事。
看着一群群身穿朱袍黄袍、头戴无脚幞头的大明王爷们,拱手作揖,互相打着招呼。街面上围着上千爱看热闹的百姓,还有议论声从不远处传过来。
“这么多王爷聚在一起,立朝以来都罕见啊。”
“现在王爷快要不值钱了。听说都察院、宗人府组成专案组,上到藩王,下到将军中尉,人人过关,抓了好几千宗室。”
“才几千,对大明宗室来说,九牛一毛啊。”
“不能这么说。上半年抓几千,下半年抓几千;今年抓几千,明年抓几千,不要说九牛,就是九十头牛的毛也不够这么拔的!”
“要我看,全拔了才好。一年那么多钱粮,能养活多少百姓。”
“呵呵,你想什么好事呢!人家可是太祖爷的龙子龙孙,把你一家都饿死了,也不敢缺人家一粒米。”
海瑞听在耳朵里,不由地长叹一口气,放下窗帘布。
诸藩宗室之事,那有这么简单啊!
孔家只是为祸山东兖州府一地,诸藩宗室却是为祸天下各地。光河南一地多少宗室,中州之地近半入藩,给大明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数万宗室,百年的祖制,怎么可能几道令旨就能革除弊端。现在殿下把这些宗室轮流召进京,轮流审查。
大家都明白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让诸藩宗室侵占的田地都吐出来。
户部做过估算,诸藩宗室侵占的田地,占天下十分之一。
但很多有识之士都说少了,实际上诸藩占地更多。
海瑞去湖广调查辽王案件时,一路上对诸藩宗室做过实地调查。
据他了解,大明诸藩宗室所占田地的主要来源包括钦赐、奏讨、献纳、夺买和侵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