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和汪道昆穿戴好,缓缓走进湖边的小路上。
进入初冬,西苑日见萧索,树木光秃秃的一片,剩下枝干在空中张牙舞爪。春夏时节的翠绿,早就消逝不见。
秋天的黄色也渐行渐远,只剩下一片暗灰色。
湖面上,几艘小舟在缓缓滑动着,内宫监的小黄门分工合作,有的划船,有的伸出长杆网兜,捞着落在湖面上的枯叶树枝。
“如果俺答汗还年轻十岁,在这种困境下,孤相信他会跟大明拼个鱼死网破。但他年老迟暮,还有多少胆气,说不好。”
朱翊钧双手笼在披风的大袖里,双目看着湖面,缓缓地说道。
汪道昆落后半步,马上答道:“殿下英明。臣等也觉得俺答汗无与我大明决一死战的勇气。臣等也分析了收集的情报,从各方面验证,殿下与臣等猜测,应该无误。”
朱翊钧继续说道:“大明暂且按捺住,不进攻蒙古右翼,是因为我们南定安南,北平左翼,再张口去吃右翼,孤怕吃撑着。
且这两年,大明国库虽然宽裕了,但是还没有富足到随意挥霍的地方。南北两处用兵,耗费了大量钱粮。现在东征又在进行,虽然动静不大,但钱粮也在流水般地往外花。
要是再动对蒙古右翼的战事,孤担心高阁老会端个碗去承天门前乞讨。”
汪道昆轻笑了两声,没有开口表意见。
涉及到一位阁部大佬,他这个小小的侍郎是没有资格评论。
陪着太子轻笑两声就足够了。
“但是现在俺答汗目前的状态,让我们犯了难。万一俺答汗头脑一热,学图们汗找了位萨满,也来一出石破天惊的奇招怪招,那我们就难受了!”
汪道昆附和道:“殿下说得是。俺答汗目前手里还有不少牌,怎么出,我们都不好判断。不过殿下提到俺答汗找萨满,臣收到玄池大和尚递过来的消息,说这段时间俺答汗去寺庙礼佛的次数越来越多。”
朱翊钧脚步一缓,转头问道:“玄池大和尚,漠南名刹崇善寺方丈,俺答汗十分信任的僧人,还是我朝前兵部尚书丁汝夔的私生子?”
“殿下记性真好,记住了这个和尚。”
“他说了些什么?细细说来。”“是殿下。玄池和尚说,自俺答汗从大同城外铩羽而归后,赐下大量金银给崇善寺,给佛祖铸金身,打造银制佛器。然后三五天就到寺里去礼佛,听和尚念经。
九月之后,俺答汗几乎每天都去寺里,礼佛更加虔诚,施舍了大批钱财。”
“俺答汗去礼佛,三娘子有跟着去吗?”
汪道昆答道:“殿下,前几次三娘子没有跟着去,但是九月之后就每次跟着去。十分奇怪,殿下,你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走到一处亭子里,接到朱翊钧目光示意的祁言连忙和两位小黄门在石凳上铺上两张厚棉垫子。
朱翊钧坐了下来,指着另一个垫子说道:“汪先生也坐。”
“臣谢殿下。”
朱翊钧继续往下说:“礼佛求佛祖保佑,说明俺答汗现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可能暗地里现自己对蒙古右翼失去了掌控,但是又心不甘,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佛祖身上。”
汪道昆十分聪慧,马上听出朱翊钧话里的意思,“殿下,你的意思是俺答汗对将要做的事情信心不足,所以才期待佛祖保佑?”
“秦皇汉武,灭六国、北驱匈奴,可曾求佛保佑过?
俺答汗的老祖先铁木真可曾求佛祖保佑过?太祖皇帝南征北战,一统天下,可曾礼佛求保佑才兵。
求神不如求己!
能掌握自己和别人命运的人,就是神!”
汪道昆心里一惊。
太子殿下不崇道、不礼佛,也不敬天玄修,原来根子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