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官道轰隆隆地行驶着。
车厢里壁包着一层锦缎,加上密封性好,隔音效果非常不错。外面的车轮声和马蹄声,都能听到,但不觉得吵。
张居正还在继续地说道:“省一级,皇上力行新官制,以布政司、按察司和兵备司分掌行政、司法和军事三权,再以巡抚总制,平日行监察职权,变时行临机之权,已经十分完善。
皇上御宸万几,繁剧之事当有臣等弼辅。地方冗官之事,臣当应替君分忧。
地方冗官之繁,在于道。兵备道、分守道、分巡道,层层叠叠,各个权柄不小,却多有重叠。
成化年前,地方道多为按察司副使或佥事出任的分巡道,布政司参政出任的分守道,大多专管府县的地方治安、边境防御以及催征田粮赋役。
成化至嘉靖年间,地方民乱骤多,以及北虏东倭扰边,兵备道大量出现。
臣统计过,全国地方三司以下道有一百一十九处,其中兵备道九十二处,分巡道兼兵备道十一处,分守道兼兵备道七处。
太仆寺、苑马寺卿兼兵备道各一处,兵粮道、管粮道兼兵备道各一处,海道兼兵备道四处,抚治荆州兼兵备道一处。”
张居正对这些数据张口就来。
他对这些弊政研究许久,心里有数。
“九十二处兵备道中,有四十三处兼分巡,其中兼分巡道三十七处,分巡指定府县者两处,分巡具体如屯田屯粮驿递马政者四处,另有兼分守者一处,即关内道。
兵备道,名为整饬兵备,实际是地方出现动荡,临时权宜之计。”
朱翊钧点点头,“没错,国朝朝政吏治,历来就是这样。上无统筹,下无预案。往往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医到最后,全身上下都痛。
这样绝对不行!”
“皇上圣明。
皇上曾经说过,秉政者,要全国上下一盘棋,棋子如何,如何布子落子,都要心里有数。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确实是毫无远见,无全局观念之弊政。多少官员沉淀于此弊,对地方指手画脚。偏偏地方府县,繁剧事杂,官员缺乏,只能任由胥吏操控。
积弊百余年,到了必须要改的地步。
皇上,臣觉得,这些道全部革除。一省之行政,当由布政司总领,再由吏、户、礼、刑、兵、工六曹分领。布政使总办政务,左右参议辅助。六曹分司各政,参政掌职。然后直接向府县安排政务,下达指令,监督检查。
皇上,臣认为只有这样,地方职责层层分明,权责级级传递,才能理顺地方繁剧事务,让地方官吏有劲使得出,有才用得出。
至于地方动荡之临机之事,有巡抚临机处置,调动兵备司所辖营卫军,以及警卫军,甚至可以与各军部协商,请调部分镇卫军。”
听张居正说完,朱翊钧仔细想了想,点头道:“张师傅,此策可行。”
“谢皇上!”张居正做了一揖,继续说道,“皇上,臣觉得地方弊政第二,就是以小制大的巡按御史,权柄过重。
巡按御史,号称代天巡狩,所按藩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天下亲民者,郡县守令也;总督郡县者,藩臬二司也;巡察二司守令者,巡按御史也。巡按御史乃七品官,比布政使、按察使和知府要低好几级,偏偏手握他们的生死大权。
巡按巡视各地,不明详情,不懂繁剧纠葛,易意气用事,甚至为了刷名声,对三司府县颐指气使,视为下人,胡乱干政。
久而久之,地方干脆不理实事,一味推诿,一门心思花在迎合巡按御史上,结果乱政频出。问题得不到有效解决,还制造出许多新问题。”
朱翊钧沉默不语。
张居正看着神态严肃的皇上,心里很是忐忑。
巡按御史为何如此嚣张?
还不是因为太祖皇帝传下来的以小制大的权谋。
这属于老朱家祖传的制下均衡之术,自己却怂恿皇上把祖传技艺废除掉,皇上愿不愿意?会不会多想?
朱翊钧心里是赞同张居正压制巡按御史权柄的做法。
他深知,巡按御史这一套,完全是老朱家祖传的小心思,见不到臣子有一点权力。太祖朱元璋不在乎臣子有权柄,他放得下去,拿得回来,大不了多砍几颗脑袋。
他就是太小家子气,恨不得把所有权柄都抓到手里,不得已分下去的权柄,他恨不得找天下所有的人帮他盯着。
后面的历代先皇,要么是“仁”“孝”,听从文官的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