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对一切了然,又早已释然的语气。
悠长夏天(五)
赤司问白鸟:“什麽时候知道的?”
白鸟:“赤司,这个问题不该是你问的,你明明早就暗示过我了。”
“但你很笃定。”
“因为,我不相信宫下出现在我面前只是个意外——我一直知道,”她道,“赤司征十郎是不会有疏漏的,如果有,只会是他故意留下的。”
ih正式开赛前和宋教授在医院的碰面,她带来了医院精神科的宫下医生来帮白鸟做检查,宫下提到,她和诗织来自同一所大学,诗织虽然是艺术学院的学生,但对儿童心理很感兴趣。
白鸟接收到了这个暗示。
随后宋教授说过诗织只是在利用她之类的话;父母的形象和她印象中也很不一样,白鸟想不通为什麽之前会对他们有那麽多偏见和误解。宫下留下的暗示在她心中渐渐席卷成飓风。但真正让白鸟如此确信的,还是因为赤司。
那家医院是赤司的势力範围,因此,诚凛,桃井,青峰,黄濑和宋教授、宫下……所有人,每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实际上都经过了赤司的筛选和应允。
不只是医院,她的身边,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是赤司筛选过才能留下的。
赤司道,陈述的语气:“你不恨她。”
白鸟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道:“我们下山吧。”
她不想当着诗织的面和他讨论这些。
“她只是没有办法了。”
下山的路上,白鸟如此对赤司道:“虽然我到现在也在质疑,当年在机场和征十郎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做出的反应,究竟是因为我还是别的什麽,或者根本就是诗织的错觉——但对她来说,就算是错觉也是唯一的指望了。”
赤司神色複杂:“凛。”
“我知道你要说什麽,”白鸟道,“我也意识到了,我在给她找借口,也在给自己找找理由不去恨她。我自己也分不清了,我现在的思维,究竟是我作为独立个体自己産生的想法,还是精神控制后的后遗症呢。”
她说这话时没有看向赤司,只是望着远方,视线落在很远的苍松翠柏上,迷茫和困惑的神色隐藏在被山风卷起的碎发后。
“她对我,大概也不是完全没有真心吧,”白鸟的声音愈发轻,“她只是,太爱征十郎了,她只是没有料到事情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她离开得太早了,然后征十郎也离开了——如果他们还在我身边,有他们爱着我,有赤司这个姓氏作为荫庇……这样的‘白鸟凛’的一生……”
白鸟道:“也许,在她眼里,也是很好的一生了。”
赤司冷声道:“那不是你自己选择的人生。”
白鸟顿住,垂下眼,没说话。
“母亲已经去世,但我还在,”赤司出声把她的视线引到自己身上,他慢慢地,每一个音节都在控制下极为清晰,“你可以恨我,作为从始至终的知情者。毁了你的家庭和人生,你可以恨我。”
在赤司征十郎的身体里,那些由两个思想共同拥有和支配的回忆中,关于学龄前的部分是一片混乱。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有些事情像是与生俱来一般理所应当,譬如他知道他和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是不同的,譬如母亲柔软的掌心,譬如白鸟凛的存在。
直面母亲的僞善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接受白鸟凛的陪伴其实是他加诸于她身上的枷锁就更加让他难以面对自我。道德上的、法律层面上的,喋喋不休的关于行兇者和旁观者究竟谁才是穷兇极恶的争论,但这些争论对赤司来说都没有意义,当他选择缄默的时刻,他就选择和母亲一起拿起刀,刺入白鸟的身体。他不是旁观者,不是包庇着,他就是行兇者。
他可以给她很好的一生。他可以做一个很好的丈夫,未来做很好的父亲,他会支持她做想做的事情,给她最优渥的条件和无忧无虑的底气……他从她那里拿走的,从她身上剥夺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还给她,尽管这不是她自己的选择。
曾经,赤司征十郎和他的母亲一同,代替白鸟凛做主,为她选择了一个人生。
赤司已经做好了迎接白鸟激烈情绪对抗的準备,但白鸟并没有。她只是和之前一样保持着略带迷茫的平静。
她知道了,她早就知道了。赤司心里终于泛起恐慌。
“这段时间,我越来越觉得,我一点也不了解征十郎。”白鸟道,“但有些基本的事情,总还是能确定的……征十郎是很聪明的人,没有事情能瞒得过他,我在想明白诗织做过什麽后就知道他一定是知情的,果然如此。”
赤司问:“ih之前就知道了是吗?”
白鸟:“是的。”
原来她在大阪的时候,是怀着那样的心情注视着他,说了“再见”。
“不管是憎恨征十郎还是你,其实我都试着做过了,但我并没有感到轻松。以前的事情,不是不在意,也不是觉得不重要了,而是,”白鸟想了想,“都过去了。”
赤司又看到那日在体育馆二楼俯视他的白鸟,她站在很高的地方,目光没有波澜,甚至有着一丝神性。她所践行的不是原谅,而是宽恕,一种独属于上位者的品德。
赤司知道,他已经无法阻止白鸟凛的远去。
之后下山的路,两人始终沉默着。走到山脚的时候白鸟想起赤司念念不忘的那盘棋,主动提出要把将棋下完,没有棋盘,下盲棋也未尝不可。她拿了块树枝在地上画出之前的残局,双方围出的穴熊,她试图反抗采用的银冠……然后,最后一步,她下出的第40手,她却记忆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