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很短暂的视频,全长甚至还不足四分钟。
时年仍在帝光中学二年级就读的赤司征十郎出现在白鸟的电脑屏幕上,他坐在藤原老宅里他的房间中,和室的夜晚亮着昏黄的灯。
“凛,”他说,“我没有办法预测现在观看这个视频的你是怎样的状态,又是怎样看待现在的‘赤司征十郎’的。”
“但这条视频,是我给自己留的最后的退路。”
虽然语气平静,语速也保持着他平日的正常速度,但白鸟仍能看出他处于矛盾中,像是每说一句话,都在犹豫是不是该说出来。
他所诉说的内容,在白鸟听着黑子说赤司君或许在求救时就已经有所预感。
从小面对着父亲的高压、家族的期望、亡母的僞善,十四岁的少年看着队友们日渐貌合神离,预感到了未来无可避免的分崩离析,他试图承担起强大的队长角色强行将所有人凝结起来,但逐渐“开花”的队友们的才能不断提醒着他——或许不行,或许即使是赤司征十郎,也无法阻止帝光篮球部的分裂。
就这样渐渐被推到了悬崖边缘,直到某一日,白鸟凛没有从那日的天台上坠落,赤司征十郎却被彻底被撕裂,坠入悬崖。他终于意识到,终于不得不承认:除非赤司征十郎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不然白鸟凛永远无法自由。
这个觉悟,压垮了他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赤司征十郎决定杀死自己,换取维系帝光篮球部的可能,换取一个白鸟凛重生的机会。
母亲说,在赤司的事情上,她并不无辜,需要为自己忽略的付出代价,承担责任。原来是这个意思。
他总是说希望她做自己就好了,原来不是期望,而是心愿。
在黑子讲述的时候,白鸟就在想,赤司在向哲也求救,那过去他有没有向自己求救过呢?
大概是有的,大概是有过很多次。只是全都被固执的未婚妻忽视了,如同石沉大海。
藤原曾经认为,白鸟凛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能拯救赤司的人,就连白鸟自己,或多或少也曾认为自己和那些人是不同的。但讽刺的是,实际上,白鸟凛才是那个压垮赤司征十郎的最后一根稻草。
“抱歉,不是用的密码,”时过境迁,尘封的视频被打开后,诚凛中学的篮球部保健员轻声解释,“我找了在秋叶原打工的朋友——”
“灰崎?”
“……是。”
赤司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我帮他申请学校,他接受了,欠了我人情。我找他要了破解器。”白鸟道,“不过,刚才在等你的时候,我也想出了密码。”
她将手机里的将棋app打开,给赤司看:“你原本想下的,是这局棋吧。”
赤司扫了一眼,的确,虽然并不是完全一致,但几处重要的转折都是相同的,不影响提取出六位数的密码。他又想叹气了,无奈的成分居多,这辈子这种丧气的行为大概都要留在她身上。赤司知道她是要告诉他,不是只有赤司才能预测她的棋路,反过来她也能做到。
白鸟问:“不跟我下完这盘棋,是不想让我看到这个视频了吗?”
赤司表情没有变化,只有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点头:“是。”
“从藤原家把我送到诚凛的时候,说了那样的话,‘自由’什麽的,是想怎麽样,和我一刀两断吗?”
他不回答,白鸟就耐心地等着,等到一句坦诚的“凛,我不知道”。
唯一确定的,是不能再让好不容易慢慢学会怎麽作为“白鸟凛”活着的白鸟,继续留在那个环境里腐烂。
白鸟的每一个问题,都让赤司发自内心地感到棘手。洛山队员们如果见到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被吓上一跳,疑心他是被什麽东西占了壳子。这样犹豫的、反应缓慢的、瞻前顾后的反应,实在是很不像赤司征十郎。
白鸟道:“是不知道,还是不敢承认呢?至少有那麽一个瞬间这样想过吧——虽然我现在的状态似乎还不错,不管是‘做自己’还是‘自由’,总之都达成了你、或者你们当日的心愿,但只要还和‘赤司’牵扯着,诗织的阴影就会永远笼罩着我——这样想过吧?”
赤司抿起嘴角,短暂的一瞬间后又松开,道:“大概。”
白鸟笑了一声,既不是讽刺也不是生气,真的就像是平常遇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轻松地笑一下。
“看完视频后就头脑发热只想要见你,从五月那里要到了住址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在路上,在等待的时候,慢慢冷静了一点。”白鸟道,“我们两个人,其实都早就做了决定。‘她’在我身体里留下的种子太深了,我自问这一生可能都没办法分辨,我在望着你的时候,究竟是‘我’在望着你,还是被‘她’操纵着身体。所以,最好的选择是——虽然会有短暂的痛苦,但时间长了,什麽都会被淡化,就算生活里没有你,也会有光明的未来。”
很长一段时间,小泽那天说“千万千万,别再回头了”的语调和表情在白鸟心里反反複複地重放着。
小泽小姐看着自己长大,是真心为自己考虑,做人要识趣听劝,白鸟没有那麽不知好歹。
“也许是时候,不该再强求了……”白鸟说到这里,停下来。
语言的力量比想象中更强大,她在说的明明是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东西,但被这样一字一句说出来,不管是白鸟还是赤司,都感到前所未有的震动。
在赤司原本的计划中,分离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才开始是很久不见面,之后是日渐单薄的聊天记录,等到只剩下每年的新年问好时,就是某一日,连联系方式都在无声中失落。两个人,可以在不知不觉中分轨,他的死亡,可以拥有一种柔软的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