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到第二回时,前门打开了,门后露出布鲁诺包着绷带、架着拐杖的身影,他看到同样状态不佳的迈克尔,差点崩出眼泪来,想要诉一诉苦。但随即,他触到艾波那张眉眼含笑、温和的面庞,咽下脱口而出的话语,只沉默地沖旧雇主略一点头。
对于他的态度,迈克尔心中有大致猜测,并不吃惊。
任务完成,奈利和布鲁诺回房休息。他们的房间在一楼。
迈克尔则跟着艾波上了楼,与下方旅馆式的应急客房不同,上面一整层就是一间套房。
楼梯口出来,入目便是大开间——宽敞的客厅和起居室。二者由一扇八仙过海螺钿屏风隔断,左侧的客厅陈列着一组奢华的真皮沙发,鱼骨地板上铺有苏式园林图案的手工羊绒地毯,装饰体面且昂贵;右侧的起t居室随意很多,光裸的地板上胡乱地堆着书,中间摆有一把老旧的靠背沙发,正对着一大张白幕布。
这是他在纽约的秘密住所。与其说是住所,更像是一个保险柜,用来存放关于她的记忆。
带着安多里尼离开罗马、回到纽约时,虽然嘴上念叨着要忘了她,可内心深处却拼了命地想她,每晚都梦见她,梦见她在悬崖边、在神庙古迹的石柱后,在他要靠近、抱住她的档口,她像星星般簇地炸开,散作无数光点。
他去找医生,开了一些药。起初有用,能让他安稳地睡一整夜,可忽然某一天,他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她的形象,她到底是长发还是短发,到底是右耳有颗小痣还是左耳……他只能断了这些药,那些梦又回来了。
那段时间属实难熬,每天早晨他难受到几乎难以从床上站起来、面对没有她的现实世界,每天夜间他又惧怕地难以入眠、唯恐品尝失去她的痛苦。他酗酒、抽烟,那梦依然出现,没有半分改变。
直到某天夜里,他翻出她的日记本,磕磕巴巴地阅读上面的方块字,偶然读到一句话——梦是现实的延续,现实是梦的终结。
毫无意义的话,却让他猛地醒转——如果、如果他假装她从未离去,是不是就不会梦到她了?于是他构筑了这间屋子,一切的一切都按照他记忆里的她的喜好设计,像小孩子过家家般,假装她生活在这里。
确实很有用。对她的思念停留在像异地恋情侣般的程度,偶尔喝多时才会梦见她。
迈克尔停在楼梯口,望着这间屋子真正的主人轻车熟路地在半敞开式的厨房踮起脚,从顶端的橱柜里翻出杯子,又打开冰箱弯腰找饮料。
明亮的灯光里,她半个身子都探进冰箱里,浑然天成的可爱俏皮,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终于找到机会道歉了。只不过说出口时仍磕磕巴巴:“艾波…我……”
艾波转身,才看到他般问:“你怎麽还在这儿?”
她没找到可乐,打算凑合喝啤酒。懒得找开瓶器,她把瓶盖卡在厨房中央岛台的边缘,手掌用力往下一拍,调侃道:“难道还等着我带你去浴室洗澡?”
话音方落,随着瓶盖的松脱,呲地一声,雪白的泡沫泉涌似的冒出来,她赶紧凑近嘬了一大口,勉强控制住喷涌的酒液,才继续说:“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也想要道歉,但是——”
她的眼睛试镜摄影机般上下打量他两秒,而后轻轻一笑:“这样子可没办法打动我。”
原本隐遁在男人周围的涩然,随着这句俏皮话倏忽消失,仿佛风刮走原野上空的浓雾,露出澄亮浓绿的花草地。
迈克尔心安静了下来:“好。”
艾波腰靠在竈台,为他的不修边幅摇头,瞥见她刚刚翻出来放在岛台上的酒杯,连带着也有些嫌弃,直接对着瓶子吹起来。
喝到一半的时候,男人洗完澡出来了。
他穿着一件不知道翻出来的亨利领t恤,最上方的纽扣松开,呈现小v领的效果,配合鼓囊的胸肌和略长的胡须,意外有种草莽的性感。
看来他对打动她这一指标理解得很透彻。
“坐,”艾波指指岛台边上的高脚圆凳,“我们谈一谈。”
“要是谈不好呢?”迈克尔笑着坐下。
“谈不好?”艾波笑笑,顺手从左腋拔出半自动,银灰色的光点随着她的把玩,沿着金属枪身流动,“不会谈不好的。”
她今天穿着枪套背带,黑色的皮带穿过肩膀、不松不紧地勒在白衬衫之上,充满一股漫不经心的冷酷肃杀。
从方才见面开始,她偶尔睨来的一眼,寒光凛凛,带着上位者的气势,却让迈克尔觉得该死的性感。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迈克尔真的很想吻她,想让她把枪抵在自己左胸或者太阳穴,在濒临死亡的威胁之下肆无忌惮地吻她。本能地吞咽,迈克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经一些,“悉听尊便,赫耳墨斯阁下。”
枪搁上岛台,被她随手一拨,丝滑地原地转了几圈。她没发觉男人的思路已经跑偏,边玩枪边回道:“当不起,伟大的唐柯里昂。”
哪怕知道她在嘲讽,迈克尔还是被这尊称叫得喉头一紧,更想吻她了。他轻咳一声,赶紧解释起来:“桑尼那脾气,你也有所耳闻,是个好战士,也是个好统帅,却不是个合适的谋略家。”
“至于弗雷多,早在我们第二次见面,我就和你交代了,爸爸吃冷枪的时候他在场,既没有当场报仇、也没有立刻报警送医院,他吓傻了。那之后他就和唐的位置没有关系了。”
“嗯哼,”艾波又拎起酒瓶喝了一口,满指尖的湿漉凉爽,替他说道,“而你,前罗马外贸部职员、意大利赫赫有名的反黑战士,确实是最合适的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