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静静地听着。
“距离下次大选还有两年半,我赌您喜欢的候选人无论如何都赢不了。”艾波狡黠地露齿一笑,“这是风险对沖。您稳赚不赔。”
老人拎起围在脖子上的餐巾一角擦嘴,慢条斯理、一丝不茍地擦拭嘴角,擦了足足一分钟,他才把餐巾扯下来,揉成团丢进吃空的、仅残留酱汁的餐盘里:“成交。”
该谈的都谈完了,艾波又和老人在店里坐了会儿,隔着玻璃欣赏外面的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与店里的静谧无声是如此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明黄的出租车出现在路旁,后座下来了一个少女,穿着一条淑女到行动不便的蓬蓬裙,向中央车站走去。是娜塔莉罗斯。
“难以想象,她心肠竟然硬到这种程度,任由父亲的尸体躺在医院冷柜。”老人叹道。
这句话谁说都没问题,他说出口,多少有些古怪。艾波没说话。
“你想要除掉她吗?”老人又问,“我听说你在西西里杀尽了所有黑手党,是斩草除根的风格。”
艾波摇摇头,只说:“她不是黑手党。”
老人意味不明一笑。
等娜塔莉罗斯的身影淹没在车站的大门里,老人和艾波便也起身离座,临分别,老人终于想起来似的,说:“希望早日在华盛顿看到迈克尔。”
既是对迈克尔柯里昂入仕的支持,又在催她放人。艾波不由失笑,“才关了他一晚。他可是关了我两周呢。”
见多识广的老人直摇头,坐上在路边等候多时的林肯轿车。
chapter45
送走亲赴纽约确认海门罗斯死讯的局长,艾波去了趟教会医院。
楼内病患不多,她找到刚上班的医生,例行谈了谈,和前几天一样,西多尼亚预后良好。她才走向病房。
视线穿过门框,西多尼亚正垫着枕头吃早饭,左手捧塑料碗,里面是炖到糊烂的牛奶麦片粥。曼尼娜坐在床边,和她轻声说话,膝上放着速写画板。阳光照亮和煦的眉眼,两人脸上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艾波在门口站了片刻,静静望着她们,直到姐姐投来一瞥,发现了她。
“艾波!怎麽不进来?”
面对嗔怪,艾波像捉迷藏被抓住般做了个鬼脸,和曼妮娜打招呼,走近病床:“只是顺道来看看,等下回克林顿街。不想打扰你们谈事情。”
话说得实在见外,西多尼亚瞪了她一眼。
被子上零散盖着几张画稿,线条利落、廓形锋利,它们比服装秀更另类、更纯粹——是无处不在的黑暗,是每时每刻、刻进生命的力量,是天崩兮不陨其心的坚稳。
艾波飞快眨眼,甩掉突如其来的酸涩,坐到床尾,打趣道:“我面前的两位女士是时尚界冉冉升起的新星,兼顾艺术性与大衆审美的天才,哪怕三十年代的tc女士也自愧弗如。”
语气浮夸得仿佛在吟诵诗歌,颇有意大利律师的风采,矫揉造作。
“油腻得像讼棍。”曼妮娜直言不讳。
艾波不满:“这可是广播里说的,我不过原番背诵。”
“确实,”曼妮娜似笑非笑,“只是这广告稿由阿莱编撰,您亲自拍板送到几家电台。”
“公关嘛,”艾波摸摸姐姐的脚,耸耸肩,“公衆的记忆力很短暂,要赶在他们遗忘之前,加深记忆,塑造品牌形象。”
自星期二开始,西多服装便采取饱和式宣传,除却最快实施的广播,下至路边车站、地铁站的微型广告牌,上至第五大道旁巨幅广告牌,如同填色游戏,西多的天蓝色逐步占据纽约街头。两百多块广告牌无一例外用醒目的、带点荧光的柠檬黄油漆写——‘来自意大利的答案’。
一语双关。既是面对纷繁服装品类、无从选择的答案,更是对黑手党的态度。在人脉和金钱的作用之下,媒体机器隆隆作响,宣传铺天盖地,就连布朗克斯区的意大利裔小孩也会学大人的样子,颇为自豪地夸一两句未曾谋面的老家。
“多亏奥普莱先生,他的广告公司帮了大忙。”艾波实事求是,“要是没有他,我们还真没办法像现在这麽快地快占领纽约广告牌。更别说,他从中牵线,介绍了三份覆盖面较大的周报,姑娘们炮制了些小故事投稿。”
这些故事类似意林体,主要写西西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之类的。艾波特意强调了尺度,以天主教为核心宣传,不触冷战意识形态的霉头。
五十年代的人没经历过如此宣传,对广播、报纸上的各种轶闻深信不疑,因而效果不错。
“我们还準备了电视广告,脚本今天应该能赶出来,”艾波补充说,“请了意大利裔歌星约翰方坦,他是维多柯里昂的养子,愿意零片酬出演。”
事已至此,她的意图初显——此番动作不止为西多服装营销,更是为了在这个黑手党尽数落网的空当,团结所有意裔美国人,拆开头目和底层民衆的联系。
在西西里玩了小半辈子的艾波清楚,意大利社会和她故乡类似,重视人际关系。这些意裔扎根美国,天然和黑手党密不可分,遭难了、受欺负了,与其找不知忠奸的警察,不如找知根知底的唐,至少明码标价。
“把黑手党和意大利划清界限,这是内部清理,对西西里、对当局、对大家都有好处。”
艾波说得笼统,但在坐的两位女士都不蠢,这次的宣传类似于48年意大选前的情况,只不过攻守易势,目标模糊而受益者衆多。
“昨晚图里和我通了电话,玛莲娜想要帮你恢複身份和户籍,你拒绝了。不打算回西西里了吗?”西多尼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