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蒂诺行动不便,慢吞吞地把病腿搬进座位,让艾波先上车,她仍像保镖一样站在旁边,时刻準备搭把手,等他把拐杖拿进车内、合上门后,她才绕过车辆,从另一侧坐进后排。
雇主就位,约翰兰发动车辆。其它的保镖驾驶另一辆车,安静地护卫在后。
汽车驶入灯火通明的夜色,开起来安静又稳当,银灰车漆如同水银般静静反射绚烂光芒。
艾波睡了一路,这会儿她头脑清醒,像是即将打擂台的拳击手,处于跃跃欲试的状态。
以前在西西里,出于电影的刻板印象,她一度认为这位柯里昂家的大哥贪婪冒进,脑袋里全是肌肉,可这几天短暂接触下来,她发觉他做事可靠,粗中有细,是个能共事的人。
与衆多西部小城不同,这个时间点,菠菜合法的里诺才开始进入夜生活。成群的赌鬼和游客酒足饭饱,从商场、餐厅、伎院流出来,涓涓地淌进几家主要的赌场。
“市政厅里一半是我们扶上来的自己人,另一半也或多或少接受过好处。”桑蒂诺介绍道。
艾波点点头。老爷子常住太浩湖,里诺是最近的城市,关系自然要打点好。
远处里诺地标性建筑、霓虹灯闪烁的拱门越来越近,五颜六色的字母照进来,像是各色宝石融化淌出的河流。艾波问:“赌场呢?我们控股了多少家?”
柯里昂家在拉斯维加斯有桃源酒店,没道理在离大本营最近的小赌城毫无産业,这不像他们的作风。
桑蒂诺耸耸肩,“一家都没有。我是想要买几家来着,来钱多快啊,可迈基不让。说没必要为了这点钱让市政厅里的人抓我们的把柄。嘿!瞧瞧这话,真是公子哥!”
“可你还是听了。”艾波笑吟吟打趣,“爱护、尊重弟弟的好哥哥。”
人到中年,听惯了各种阿谀奉承的桑蒂诺忽然被这样夸奖,莫名感到羞耻。他咳了一声,“只是因为他说得有道理。”
“你好像很信服他。”借这个机会,艾波正好问出了恢複记忆以来的疑惑——
“我有个问题。桑尼,你是大儿子,又跟在维多身边做贴身保镖学习了好多年,为什麽到头来,是迈克尔当了家族的唐?”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作为长子,虽冒进浮躁,但能力不差,为什麽会心甘情愿听迈克尔柯里昂差遣。她必须要搞清楚这一点,确保柯里昂家族足够稳定。
她看到桑蒂诺那张粗犷俊朗的面孔转向过来,他的瞳色遗传自柯里昂夫人,偏琥珀的棕,比父亲兄弟的黑眼珠更温和。
桑蒂诺静静看了这位强悍到让他父亲忌惮的女人几秒,笑了笑,瞥了眼前座目不斜视的司机,缓缓讲起当年的故事。
也许是身材的缘故,他的嗓音比迈克尔更洪亮,音色浮着一层雪茄带来的粗粝质感,娓娓而谈时,仿佛吉他的钢弦波动,奏出的一串绵长深刻的音t符,陪他们度过这段前往太浩湖别墅的旅程。
二十四年前,马兰扎诺被柯里昂击败,他的侄子莫格林召集全美黑手党,在纽约举行和谈。这场会议不仅中结纽约的混战,更完成了一项组织架构方面的壮举,即组建了所谓的纪律委员会。
肆意扩张只会引起公衆的注意力,让上面的大人物难办。唐们以産业长远的发展为理由,利用纪律委员会的权威,不断吞并、收割小犯罪集团,以暴制暴,维持欣欣向荣的稳定局面。
这还不够。
唐们敏锐感受到时代变化,果断成立杀手公司,由最为精打细算的犹太人海门罗斯管理,公司统一接单,各大家族派遣杀手出力,获利二八分账。
起初,生意发展得很顺利,就像大多数普通公司一样欣欣向荣。杀手们就像餐馆里的厨师,根据客人的订单制作令人满意的菜肴。大把的分红流进口袋,甚至就连华盛顿特区的大人物偶尔也来光顾生意。
唐们很开心。
只是缺乏商业经验的唐们漏算了一点,自家员工给别家餐厅打工,辛苦费一而再、再而三被老板克扣,他们会怎麽想?如果这时候餐馆老板再替他们抱不平般发两句牢骚,员工会不会生出跳槽的想法?
这原本不是问题。每个家族的打手自家供养,鲜有交集,并不清楚生意的价码。但现在有了共同的平台,偶尔一起组队做任务,聊一两句报酬自然在情在理。
矛盾一点一点被挤压,随着世事变迁,而逐渐放大。
第一位背叛的打手是塔塔利亚的吉姆莫洛尼。
塔塔利亚家族经营纽约各大娱乐场所,除了偷卖的白面,其余赚得钱都有据可循,时常受到各方盘剥,生意看起来红火,实际口袋里没几个子儿。
加上刚害得巴西尼在西西里丢掉了一大批人手和工厂设备,失去老朋友的帮扶,日子实在捉襟见肘,开不来源,那只能想办法节流了。家族核心成员的生活待遇肯定不能降,各大夜总会的运营支出也不能少,打点小鬼们的花销也不能断……负责家族财务的布鲁诺塔塔利亚盘算来盘算去,只能在工资上动心思了。都是自己人,第一刀自然是割在常年不在家族、奔波在外的杀手。
吉姆莫尼罗首当其沖,他的报酬一降再降,几乎比坐办公室里打字女工还低。这位出生布朗克斯、家里七张嘴的壮汉在得知报酬被家族抽走九成后,怒了。
某个星期天晚间,他走进杀手公司所在的小酒吧,以顾客身份下了公司成立以来最低金额的订单——5美元。然后,他拿着一把点三八的左轮,直抵塔塔利亚最大的夜总会,在舞池附近的环形卡座里找到布鲁诺塔塔利亚,一枪崩了他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