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里昂夫人沉默地点点头,心里好像更担心了。
第二天起来,她见到在菜园里浇水的短发女人,晨曦在她的发顶闪耀,仿佛利刃上的一点寒芒。她素着一张俏脸,手里提着老头子的洒水壶,深蓝色的旧塑料壶在她手里轻得像玩具水枪,看过来时,笑容灿烂又亲昵。
老太太不可避免地联想到她杀过的人,心髒咯噔了一下。
chapter49
太阳上升得很快,前一秒还是灰蒙的大地,后一秒阳光驱散夜色、爬进窗框,在起居室的短绒地毯留下一截浅白色的痕迹。
壁炉余温消失殆尽,艾波越坐越冷,索性站起身,走出小屋。
桑蒂诺早已回主宅卧室补眠,值夜保镖们坐在几个出入口附近抽烟、聊天。
整个庄园呈现睡眼惺忪的静谧。
昨夜来时菜园模糊成一团黑影。这会儿,她才发现亲手搭的架子底下,南瓜和茄子已经葱茏一片。
紫色的果实坠在枝叶间,个头不大,表皮布着深深浅浅的紫,仿佛上帝信手而为的造物,露水沖刷掉郁紫,拖出一道道浅紫的痕迹,深浅交错不一。部分枝桠有结痂的剪痕,看来已经收获了一小轮。
她又晃蕩到南瓜棚边,弯腰钻进成荫的叶底。与茄子相比,南瓜还刚刚结果,一枚又一枚,仿佛袖珍玩具,藏在叶子后面,很是可爱。
估摸着时间,往常柯里昂先生已经起来浇水了,今天还没有出现,多半是昨晚秉烛夜谈把老年人的生物钟搞乱了。
艾波挽起袖子,轻车熟路地打开工具朋,挑了把最大的洒水壶。到屋角的水龙头接了水,一畦一畦地走过,细密的水珠洒落,在叶片留下一层晶莹。
太阳持续爬升,鸟鸣此起彼伏,甚至有一两只松鼠越过树冠,仿佛真的存在阿波罗,用战车一点一点地把整片森林从漆黑冷寂、白雾缭绕的地底拽回生机勃勃的人间。
站直腰、欣赏了一会儿朝阳后,艾波看到迈克尔柯里昂的母亲穿戴整齐地从屋里走出来,她对这位老太太印象很好,也感念她对安多里尼的照顾,沖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用西西里语道:“早安,柯里昂夫人!”
和蔼可亲的老夫人忽然朝后退了一小步。
艾波不由低头看了看衣着,依然是昨天出门那一身,白衬衫、黑长裤配棕皮鞋,可能是过于中性的衣着吓到了这位古板的意裔老太太?试想一下,如果没有从小扮做男孩给维太里夫人充足的心理準备,她冷不丁看到头戴鸭嘴帽、身着背带裤的自己,怕是要惊得昏厥过去。
正当她想要解释这样穿更方便工作,就看到柯里昂夫人收回了后退的那一小步,神情带着些微的懊丧,显得她那张小麦色的、西西里血统的面庞格外可爱。
“谢谢你帮我丈夫浇水,他还在睡,”柯里昂夫人略带歉意地说,“我先去里诺的小教堂礼拜,大概七点多回来做早餐,你要是饿的话,厨房里有冷面包,可以先吃一些垫垫。”
“您怎麽去?”艾波问。
“保镖送我去,我很快回来。”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开车载您去,一起弥撒、再一起回来,”她俏皮地眨眨眼,“希望上帝能原谅我这个懒惰的信徒。”
柯里昂夫人一下子开怀了,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
前往里诺的路途并不枯燥,行在苍翠森林簇拥着的车道,艾波戴着柯里昂夫人提供的祷告帽,和她聊起到过的每一间天主教教堂。
西西里的教堂古朴磅礴,每一条砖缝都透着岁月痕迹;罗马的教堂大气恢宏,精妙绝伦的浮雕随处可见,彙聚千百年来历史积澱。又说起教皇的威严,红衣大主教的和善,以及神父们的慈悲。
对柯里昂夫人这样虔诚的教徒来说,教皇的威力几乎等同于上帝,加之艾波对圣经可谓信手拈来,等到达目的地时,老妇人已经放下戒心和别扭,亲热地直呼其名。
里诺的小教堂确实很小。
绕有三叶饰的小钟楼耸立在两层楼高的教堂主体之上,灰白外墙和台阶周围种着一圈灌木,拉拉杂杂,玫瑰和茉莉隐藏在金边女贞里。
年近七十脚步仍稳健的柯里昂夫人迈上水泥台阶,艾波跟着她走进教堂。昏暗的大堂里,两列座椅寒酸地静立,前后不过三十排。
确实,在里诺这座赌博合法的小城,教堂实属多余。
这样小的教堂,圣坛里自然没有圣体龛,只在深处悬挂钉有基督的十字架,纯铜雕像、四角采用马赛克镶嵌技术,色彩丰富,意外地精致。
雪白的蜡烛静静地燃烧,神父站在圣坛前,颂念着圣经里的字句。
艾波跪在柯里昂夫人身侧,膝下是牛皮包裹的软枕,鼻尖是烛火圣洁静谧的气息,说不清自己主动来教堂的原因。
她企盼事情的发展一如计划,她在以小博大,再妥善的计划总有疏漏;她感谢上帝和周天无数的神明庇佑,让西多尼亚安然无恙,不然、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麽事,图里又会做出什麽事;隐隐的,她还在畏惧,畏惧她做下决定、完成计划之后,世界未来发展的轨迹因此而改变,因而想要提前祈祷,好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
这实在不像她。竟然会为还未发生的事良心不安。想到这里艾波无声地笑了下。
教堂侧面狭长的彩绘玻璃t窗,一部分倒映在盛满圣水的石缸里,剩下的部分则沿着地砖铺陈开来,一路旖旎绵延,最终落在她合十的手掌,仿佛五彩斑斓的手套。
圣洁的钟声响起,神父依次分发圣餐。艾波以开车为由,拒绝了与另外两位陌生人共饮一杯红酒。她张开嘴接受神父投喂的小圆饼,味道和意大利的如出一辙,没有调味,像是茯苓夹饼外层的皮,入口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