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跟格温先生——音乐会的主办人联系,告诉他我会带唯一的弟子一起演出;而你,你练一下这首曲子,起码上场的时候别弹错音。”
这首钢琴曲是他在沉寂的二十五年里刚写的,Silber自然没有练过,约纳斯本来想说能按对几个就行,实在不行我们换一首;可他又转念一想,他的学生在那么小的时候就能一晚上背完一本乐谱,他把期待稍微放高一点,也是可以的吧?
他把他的学生拉到酒店楼下的大厅里,大厅的角落里有一架钢琴,反正就算有人认识他也没人认识他的学生,约纳斯说你先弹一下试试,听完再决定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黑泽阵接过乐谱,认真地看了一遍。
这张钢琴谱应该是他老师的心血,光看谱面就不是废了武功二十五年重修的人能摸的曲子,怪不得他老师的脸上写着“实在不行我们换一张”。
但他老师一定很想在这场音乐会上演奏他自己写的乐谱——黑泽先生也不是那么不懂人心,这点东西还是看得出来的。于是他从二十多年前的回忆里找出当年学钢琴时候的片段,找到感觉,试着按了按琴键。
约纳斯屏住呼吸,比他还紧张。
黑泽阵抬手,把琴键从头按到尾,就像个拿着钢琴在玩耍的小孩。
约纳斯欲言又止。
黑泽阵对着曲谱弹了一遍,弹错了几十……也可能上百个音,然后抬起手来,认真地端详自己的手。
约纳斯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黑泽阵把乐谱倒扣着放下,重新确认了手指的位置,试了几个音后又弹了一遍。这次他没按错多少,好歹能听出是一首曲子了。
约纳斯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了一只眼睛。
黑泽阵又流畅地弹了一遍。
约纳斯睁开了另一只眼睛。
黑泽阵再弹了一遍。
约纳斯看着背对着他的银发男人、他的学生正在弹琴,一遍又一遍,动作变得越来越干净流畅,就像二十五年前还是他的学生时候那样。
过去的时光仿佛被压缩进短短的几十分钟里,脑海里的画面如电影般切换,从初学到熟练,从幼年到少年,还有这一路上的艰难与挫折……约纳斯看着学生的背影,回想起的却是自己几十年跌宕起伏的经历。这首曲子所描绘的,也正是他自己一波三折的人生。
当然不是他学生的,约纳斯叹气,他的学生就学了两个月钢琴,让他回忆他也只能想起自己跟看起来很单纯实际上难搞到让人绝望的学生斗智斗勇的短暂教学生涯。
不过,至少现在他不用担心自己在教育界声名扫地了,约纳斯听着从酒店大厅没仔细调音的钢琴里演奏出来的音乐,不自觉用手指轻轻敲着节拍。
是的,他的学生果然是天才。听黑泽阵又弹了一遍的时候他这么想。
黑泽阵又闭上眼睛弹了几遍,动作越来越轻松,也没再因为手指的长度跟小时候不同按错琴键。有路过的人投来欣赏的目光,好奇的鸟雀抖抖羽毛落在窗外,约纳斯就听着他弹,笑容越来越大,又越来越小,最后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
“…………”
等到黑泽阵站起来,说“老师,时间快到了,我们得出发了”的时候,约纳斯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尊正在思考的雕像。
黑泽阵把乐谱还回去,却发现他的老师毫无反应,就伸手在约纳斯眼前晃了晃,问:“老师?”
约纳斯沉默了一会儿,才幽幽地回答:“Silber,我错了,你对我在音乐界的地位极具威胁,而且能让我在教育界载入史册。”
这可能是一件好事。
他的学生是音乐界的天才,而且终于学会了正常的演奏,甚至能让作曲家本人共情——虽然评价这么高可能是有些往日情分在里面,可约纳斯保证,他学生的音乐天赋是半点水分也不掺的。
但……他的学生根本就不会走上音乐家这条路啊!他的学生是杀手、是特工,管他是自由职业还是政府或者其他组织培养的人才,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来搞艺术……
约纳斯叹气,接过那张乐谱,努力板着脸说:“看来我不用担心演出了,但你只是记住了所有琴键的位置和顺序,这根本算不上演奏……”
“嗯。”
“这种时候你不应该失落或者反驳一下我吗?”约纳斯觉得他学生的反应实在是太过平淡了,忍不住问。
那个银发男人这才回答:“因为您刚才一直在笑,我想直接拆穿您不太好。”
约纳斯:“……”
黑泽阵:“我有完全的记忆能力,刚才只是将小时候会弹琴的感觉复现过来了,确实算不上演奏。而且花几个小时熟悉一首曲子勉强够了,其他的我依然不会。”
约纳斯:“……”
可以了,你不用说了,真想录下来给我的朋友们听听,让他们见识一下真正的天才是什么样的。
话说原来他的学生不只是记性很好,根本就是有超忆症啊。怪不得小时候就能一晚上记住整本钢琴谱……这么一想心情就平静了许多,原来如此,原来他的学生不是那种让人绝望的天才,太好了。
“对了,”约纳斯又说,“你已经学会用音乐表达你的感情,不会再把《月光》弹成《革命》,虽然不知道是谁教你做到的,但Silber,你一直是个天才,作为老师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