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报牛金阵亡,顺阳陷落,廖化和李典很快就会抵达丹江口云云,末了写了曹仁决死一战之心,说自家的棺材都准备好了,但是也请曹操尽可能的抽掉一些兵卒支持,因为曹仁担心他和曹真在前方作战,荆州后线会有动荡……
刘协目光晃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忍了下来,将薄绢放到了一旁,然后拿了一卷竹简,抖开了看。
竹简是徐州上报的,表示下邳陈氏在杀了下邳太守之后,纠集乡勇,意图不轨……
刘协的手抖了一下,不知道应该是大笑两声,还是叹息一下。
下邳太守姓甚名谁,刘协不知道,但他知道,陈氏是下邳的地头蛇,所以即便是表章信报之内没有说很详细,但是刘协也能猜测到几分。这强龙压不住地头蛇,被地头蛇给杀了!虽然说杀的是曹操派出去的太守,不过么,这也是地方乡绅权柄太大,实力太盛,藐视国家法度,打脸中央朝堂的举动。
刘协皱起眉头来。
他有些摸不准曹操的意图了。
又看了几封信报,几乎都是各地报急。或是有叛,或是有贼,或是仓廪不足,或是兵卒缺乏,几乎就没有什么好消息。
刘协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打量着在桌案上堆叠得如同小山一般的这些信报,然后看向了曹操,原本肚子里面的火气,被这些信报给浇灭了不少。
刘协缓缓的坐了下来,挥手让一旁侍奉的宦官退下。
刘协有点明白曹操的意思了,但是他不知道应该是嘲笑曹操,还是嘲笑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是痛骂曹操,抑或是痛骂自己。
这就是你个浓眉小眼的曹操治理出来的大汉山东?这就是你独权统治之下的中原?刘协有那么一个瞬间,想要拍案而起,怒斥曹操,可是在下一刻他也意识到,即便曹操没有专权,而是让刘协来处理这些事情,刘协同样也无法处理。
就像是当下这些信报堆叠到了御案之处,可是刘协对于哪一份的信报表章,都是无能为力一样。
要钱,他没钱,要人,他也没人。
『丞相,』刘协第二次问了同样的话,『你这是……何意?』
曹操拱手说道,『陛下,此间已不是臣欲如何,而是陛下欲如何了!敢问陛下,当年陛下于关中受李郭二贼胁迫困苦之时,骠骑可曾献过半斛米?』
刘协的手一抖,他紧紧的将手握成了拳头,手背上浮现出了几根青筋。
比起在董卓时期,李郭时期的刘协要更悲惨一些。
一方面是董卓之时刘协年龄还小,有很多事情似懂非懂,而在李郭时期刘协的年龄大了,另外一个方面是在雒阳之时,那个时候还不算是太衰败,至少吃喝没什么问题,而到了长安之后,经过混乱和战争后,物资短缺,也正好赶上刘协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真是很能吃的时间段,可偏偏就是连口吃的都没有!
后世生活在和平年代的青少年可能很少会对于吃食有什么特别的执念,吃肉什么的更是寻常,有时还会挑三拣四,若是稍微味道差一点的就会直接倒掉,但是对于刘协来说,饥饿,死亡,那是关中的那段时光,给刘协留下的最为深刻的疤痕。
刘协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丞相你不也一样没献么?』
曹操抬头,迎上了刘协的目光,『陛下可知当时臣吃的是什么?』
刘协没有问是什么,因为刘协大体上也猜到了是什么。
曹操在最初之时,也不好过,尤其是在兖州被抄了屁股之后,菊花爆血,那日子真是惶惶的……
曹操眯着眼,『臣至少比那些锦绣文章,更识得饥馑滋味。』
两人沉默下来,就像是在僵持着什么,抑或是在拉扯着什么。
刘协微微抬头,透过大殿的门口,他看见依旧是阴沉的天,似乎将大殿的门堵了一个严实。
『丞相,如有言,但请直说。』
刘协叹了口气。
曹操拱手说道,『昔日袁本初起兵伐臣,陈孔璋为其作檄文,言某不过是「赘阉遗丑」而已……现如今,骠骑军出武关,打的又是「奉天靖难」之名号……』
刘协听了,突然有些冷。这个所谓的『奉天靖难』,他听得太多了,当年袁绍打公孙瓒,用的也是同样旗号。甚至是李郭在关中胡作非为,也一样是举着所谓的『奉天靖难』的名头。
他忽然想起被李傕挟持时见过的白骨京观,那京观上的头颅里,甚至有三四岁的幼童。
『骠骑……或不如此……』刘协咬牙说道,『朕有闻,关中百姓安居乐业,商贸繁盛……』
『呵呵。』曹操浅笑,『陛下,这大汉三四百年,若论安居乐业,商贸繁盛,不知是关中多些,还是豫冀多些?更何况……昔日董贼进京之时,也是说董贼忠义,治军有方……后董贼于朝堂之上,喝令废立天子之刻,堂下众卿,所骂某「赘阉遗丑」者,可有半点胆气?!』
『……』刘协紧紧握住龙椅上的扶手,咬着牙。
谁能保证斐潜不是下一个的董卓,又有谁能确定刘协不是下一个的刘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