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推测出的三个方位,有一处位于雷霄宗西方,他们现在便是往那个方向。翻越崇山峻岭,抵达新的国家,他们有时会从天上飞过,偶尔降落地面,或身入凡间,或拜访鬼神,行进的速度比之前快,秦桑也想早日找到法坛,查清这些法坛真正的来历和作用。沿途经过的地界,或许不富庶,至少还算安定,百姓能够温饱度日。越往西行,情况渐渐有些不对劲了。秦桑直观感受到,一些边关重镇的气氛剑拔弩张,经常发生战争。继续往西,颓败的残城荒村开始出现,里面人影全无。尤其是那些偏远之地,庙宇、神像都坍塌了,早已没了香火,有的神像被打掉了脑袋,有些彻底碎成泥土,到处散发着荒凉气息。一路行来,神道的力量渐趋孱弱。有些地方,一县城隍的实力别说和高若虚比,连留国正常的县城隍也不及。有些妖物下山作乱,以凡人为食,神道也不敢出城镇压,遇到大妖魔甚至要担心自己的安危。秦桑想到当年烟水观观主的提醒,他们往西走,离暮落山域越来越近,而暮落山内妖魔无数,混乱不堪,云都山修士谈之色变,强如云都天也无法肃清暮落山。看来,尘世也受到修仙界影响,靠近云都天的地方,要安定一些。按照这种趋势,前方只会更乱!事实正如秦桑所料。这一日。他们从天上飞过时,秦桑视线扫过地面,忽然指向前方一座山顶。“下去。”雒侯立刻收起妖风,轻轻落到山顶,秦桑和小五翻身下马,周围的景象映入眼帘。这个地方,一看就知道很长时间没下雨了。山上光秃秃的,有荒草的地方也是一片焦黄颜色,感受不到半点儿绿意和水分,一点就燃,可明明还不到秋天。太阳刚有要落山的迹象,大地上还散发着焦糊的气味。山下有一条土道。热风卷起道上的黄土,尘烟飞扬。看得出,这条土道较为平整宽阔,不是民间那种崎岖的山道,原本应该是作为国家的官道,精心修建过的。尽管日头还有些晒,土道上已经行人如蚁,不顾烈日和烟尘,向前缓慢挪动着。这些人既不是商贾,也不是军队。几乎所有人都面黄肌瘦,衣着破旧,满身泥垢,甚至有的骨瘦如柴,走起路来颤颤巍巍,随时可能栽倒下去,把所有行李都丢弃了,靠一根木棍支撑着身体,只凭借一股心念坚持。他们顶着破布、树叶,有的直接暴露在太阳下面,神情木然,行尸走肉一般。很显然,这是一群逃难的人。官道后面,长长的队伍,蜿蜒的人群。这么多人背井离乡逃难,前方不是出现了大灾荒,就是发生了战争。这种情形,秦桑并不陌生,尚未进入修行界之前,他也曾目睹过。‘呼!’不知从哪里刮来一股热风,卷起大量的黄土。“咳……”“咳咳!”一片咳嗽声中,人们纷纷掩住口鼻,闭上眼睛,原地等这股邪风过去。“哇!”人群里忽然响起孩子的哭声,接着像是被噎了一下,等这股风过去,又嚎哭起来。这个孩子哭起来,也像周围的人们一样有气无力,嚎哭几声就没力气了。在孩子身边,有一个头包方巾的妇人,脸上糊满了黄土,看不出本来面目了。她应该是孩子的母亲,粗糙的手掌抓着孩子的手腕。孩子只有三四岁的样子,但她没力气把孩子抱着了。幸好母亲的身量不高,孩子还能勉强踩到地面,可毕竟还小,被母亲拽着往前走,趔趔趄趄,在地上留下断断续续的拉痕。母亲的神情和其他人一样木然,风沙来临时,也只是微微低了低头,但手掌如铁箍,牢牢抓住孩子的手腕。被孩子的哭声惊动,母亲呆滞的眼睛微微转动,茫然地看了眼孩子,下意识伸出手,用袖子的内里去擦孩子眼睛。孩子被迷了眼,沙子还在眼睛里,越擦越痛。这时候用嘴吹一吹会好些,可母亲似乎忘了,只是固执的,一下一下用力擦着。孩子的哭得越来越厉害。旁边有人发现不对劲了。“你咋了!”一个老人拍了下妇人,好心想要帮忙。母亲突然疯了一样,一把推开老人,紧紧抱住孩子,惊恐地大叫:“我的孩子!不要抢我的孩子……”这一幕令人心酸,但人群也只是微微骚动,现在谁还有力气同情别人?不远处,有一家人也在慢慢走着,一对儿瘦削的男女带着三个孩子,一人各领着一个,轮流背着一个小的。在逃难的队伍里,一家人能够完整的坚持到这里,非常不容易了,但有多少人就意味着有几张嘴。从母子身边经过时,男人看了那对母子一眼,看到孩子泪痕下的皮肤时,脑海莫名闪过一个画面。,!昨天傍晚,路边有人支起一口锅,里面传来的诱人肉香味。可是,天下大旱,这里的动物也活不下去。他的眼睛盯在孩子脸上,似乎又闻到了那股香味,喉咙滚动了一下,下意识放慢了脚步,眼神也变得有些诡异起来。孩子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紧紧缩在母亲怀里。妻子和三个孩子都没留意到男人的动作,依然在往前走。男人感觉手臂被拽了一下,把头转过来,看到自己的孩子,眼睛里的那种眼神却没有消失。三个孩子衣服里塞满了草,并特意在泥土里滚过,脏兮兮地,看不出男女。其实,三个都是女儿,要不是之前一直和宗族走在一起,早就被人盯上了。不久前撞上兵匪,他们和宗族失散,东西都吃光了,没了同族接济,自己都要饿死了,怎么养这三个孩子?活不下去的。不可能都活下去的。不可能的……男人在心里一遍遍这么念叨着,喉咙突然又滚动了一下。他不敢跟别人动手,也不忍自己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却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滋生出来。他站在原地不动,妻女都疑惑地看过来。夫妻心意相通,妻子从丈夫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先是难以置信,接着露出浓浓的恐惧。‘啪!’妻子抬手抽在丈夫脸上,发出尖叫,“你疯了!她们是你亲生的,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妻子的这一巴掌,其实使不出多大的力气。男子却如遭重击,一下子摔在地上。“爹!爹!”身边的女儿被吓到了,急忙要去搀扶父亲,却忘了父母之前不让她们说话的交代。好在,现在没有多少人留意她的声音,众人的目光都在男人身上。看到男人还能从地上爬起来,一些人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变为失望。男人捂着脸,低着头,不敢看女儿,更不敢看妻子的眼神。就在这时,忽然‘噗通’一声,路边又有一个人摔倒了。这次是一个老人。老人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可能是他的孙子。这些天,老人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走起路来颤颤巍巍,早就有人注意到他。到今天,终于坚持不住了!“爷爷!爷爷!”少年用力拉老人的胳膊,想要将老人拉起来,可是老人的头垂得越来越低,眼睛闭了起来,鼻息微弱。突然间,少年看到爷爷的身体被阴影遮住了,抬起头才发现,周围不知何时聚拢了一圈人,都用恶狼般的眼神看着他爷爷。“不要!”少年大恐,扑到爷爷身上,摇头哀求,“不要!不要吃爷爷!爷爷只是睡着了!爷爷没死!爷爷没死!”在少年的哀求声中。有人扳抓住少年的肩膀,又有人抓住少年的两条腿,用力往后扯。见少年死死抱着老人,不愿放手,两边又有人蹲下,捏住少年的两只手,从拇指开始,一个一个把他的手指掰开,传出骨骼爆响的声音。一开始动手只有几个人。少年苦苦哀求,反而引来更多。绝大部分人没这个胆量,在远处观望,而且前些天刚传过疫病,老人的身体就是在那场疫病后垮的。但这里饿红眼的人太多了。……“这就是乱世。”秦桑道。和眼前的一幕相比,富春江上那些人口中的苦难,又算得了什么。他牵起小五的手,向山下走去。土道旁很快支起了锅,烧起火。有人按住少年,有人发现水不太够,想起后面河沟里还有活泉眼,搜集水袋去取水。几个人七手八脚将老人移到锅边,要扒衣服。就在他们忙碌之时,忽然听到有人道:“他只是生了病,身体虚弱,尚未咽气,可否让贫道看一看?”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不速之客,三个人站了起来拦在前面,恶狠狠瞪着秦桑。当看清秦桑的打扮,这些人的胆气立刻泄了三分。现如今,唯有鬼神能给他们带来希望,没有人敢不敬道士,况且秦桑风度不错。他们眼里的疯狂消散了些,犹豫着让开路。秦桑走到老人身边,伸手摸了摸老人的额头,取出一粒绿豆大小的乌黑丹丸,送进老人嘴里。土道上,大家都停了下来,一道道目光汇聚在老人身上。“爷爷!”压制少年的人也收了手,少年终于挣脱束缚,哭喊着扑过来。只见,服下那枚乌黑丹丸之后,老人的眼皮立刻颤了颤,原本微不可查的鼻息逐渐明显起来。甚至,他干枯如树皮的脸上,竟然多了一丝淡淡的红润。似乎不仅病好了,连气血也恢复了。霎时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少年更是满脸惊喜,抹掉脸上的泪水,小心翼翼扶起老人。‘咳!咳!’老人剧烈咳了几下,平顺气息,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孙儿。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獾郎……”他抬手摸了摸孙儿的脸,张了张嘴,刚要说些什么,忽然感觉身体不对劲。喉咙刀割般痛楚没有了,腹中的饥饿感也消失了,脑袋也不昏沉,轻轻一用力就把手臂抬了起来。就像刚刚吃饱了饭,全身有用不完的力气。老人单手撑着地面,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甚至蹦了两下,感受不到丝毫虚弱,如在梦中。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神丹!”“神仙!”“快拜神仙!”所有人都疯狂了,从土道冲了过来,呼啦跪了一地,对秦桑顶礼膜拜。“神仙来救我们了!”“神仙救救我们!”“救救我们!”……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喊。老人已经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拉着孙儿跪下,不断叩头。“神仙保佑!神仙保佑!”这些人本就虚弱不堪,激动之下,当场就有好几个人晕了过去。秦桑一叹,看着不断拥挤的人群,道:“这些丹丸,贫道身上还有不少,你们不用挤。”他看了眼身边的铁锅,皱了下眉头,将锅踢翻,伸手在人群连指了几下,“你们把锅支起来,还有力气的去接水、拾柴过来,越多越好,烧火融丹,排好队,人人有份。”众人对秦桑言听计从,一排锅灶很快支好,柴火和清水也源源不断送过来了。秦桑揉了揉小五的头发,“小五,你去烧火。”小五点点头,过去生火,没有用神通,但也不会手忙脚乱。见一个小姑娘负责好几个锅灶,众人都有些不落忍,更重要的是,担心小姑娘会不会烧坏了神丹,自己能不能喝上丹水。但这是神仙的命令,没有人敢吱声,默默看着小五忙碌。消息在逃难的队伍传开,前方和后方的人都汇聚过来,在炉灶前排起长队,形成一条长龙。方才那一家人反应够快,挤在了人群前面。妻子看着在炉灶间来来回回的小五,心中一动,眼中闪过希望的光彩。突然用力将三个女儿向前一推,小声道:“去帮帮小神仙。”小五抬了抬头,又低了下去。三个丫头忐忑地走过来,见小五什么都没说,秦桑也没有将她们呵退,怯生生拾起地上的柴火,小心翼翼递给小五。小五伸手接住,添进火里。有了这个举动,三个丫头胆子也大了,跟着忙活。:()叩问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