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平静的北廓县,已不是小五记忆中的模样。入目都是断壁残垣,到处充满焦黑和血液的痕迹。废墟下面埋着一具具尸体。灰沉的天空下,飘舞着黑色的灰烬,风声呜咽,如同鬼哭。这里连‘鬼’都不见了。小五还记得北廓县城隍,记得那位死后成神的孙大夫,记得那些阴差鬼卒。她抬起头,越过一片片废墟,看到了大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都失魂落魄,神情木然。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哭声。悲伤的气氛笼罩整座县城。她看到了空荡荡的孙府,看到了城隍招待他们的酒楼,已经塌了,又看到了城隍庙。阳间的城隍庙被夷为平地。阴阳关坍塌。阴间一片死寂。侥幸活下来的百姓不住在城隍庙前叩拜,浑然不知,他们敬重的神明也陨落了。目光继续越过城墙,废弃的良田,浑浊的河水,她看到了西五村。和县城一样十室九空,遍地废墟。村里那座土地庙,也被毁掉了。村道两侧,原来长着一株株茂盛的柳树,绿树如茵,全被火烧死了,留下一个个焦黑的木桩。她看到了山里的玉泉观。小白狐小心翼翼将一具具狐尸取下来,抱在怀里,放声大哭。在柳神、狐妖陨落的地方,小五感应到了阴差残留的气息,和修仙者法力的波动。本县鬼神遭到了修仙者袭击!这群狐妖曾经为虎作伥,受到惩戒,看来已经改邪归正了,协助本县鬼神守护这片土地,最终却被敌人屠戮,剥去狐皮。还有她面前的……碎瓦的缝隙里,露出一只手。这只手不复白嫩,皮肤苍老,满是老茧,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玉朗和沙家羽走过来。他们不清楚小五之前的经历,但看到小五的表现,也能猜出一二。沙家羽也注意到北廓县城隍庙被夷平了,立刻就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周游各国,这种景象,他见过太多了。凡人之间战争,神道一般不会干预。可这场乱象一开始,背后就有修仙者的影子,凡人只是他们随意摆弄的棋子,有些鬼神想要逆势而行,维护境内安宁,下场就是被伐山破庙,以身殉道。最终,百姓仍躲不过兵灾,甚至会受到变本加厉的伤害。杀死北廓县百姓的人,可能是敌国的兵卒。修仙者一般不会亲自动下手,但这场血债,可以记到他们身上。不过,此刻沙家羽不敢发出丁点儿声音,噤若寒蝉。他从小五身上感受到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是令他心神颤栗的可怕气息!“唉!”沙家羽暗叹。如果将凡人比作尘埃,修仙者便是沙石,但在滔滔大势面前,没有任何区别。凡人失去家园,失去生命。他失去方向,玉朗险些道心破碎,小白狐千辛万苦寻找亲人,找到的却是尸体。强如小五,也失去了她的朋友。不过是在洪流中挣扎的芸芸众生罢了。“师姐……”玉朗大着胆子,张了张口,就见小五蹲下身,轻轻将拨浪鼓放在那只手上。凝视良久,小五缓缓飞起,身遭的风将空中飞舞的灰烬碾碎,化作黑气,环绕着她飞速旋转。玉朗和沙家羽的脸色都变了。这股黑气,绝不是灰烬烟尘,而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可怕魔气!“不好,小五要入魔了!”沙家羽失声惊呼。他之前总是徘徊在入魔的边缘,立刻看出小五的变化意味着什么。“快去请清风道长!”沙家羽不敢靠近小五,扭头对玉朗大喊。“来不及了!”玉朗经历过无数朝堂大事,此时依然有些手足无措。他没有办法联络师父。仅凭沙家羽的遁速,等他们赶回青羊观,小五早已入魔。‘呼!呼!呼!’魔气搅动天地。霎时间,北廓县城上空狂风呼啸,滚滚黑气遮天蔽日,可怕的风暴正在酝酿。天色陡然黑了下来,漆黑不见五指。“神仙来了!”“神仙救命!”……幸存的百姓跪地大呼,心中燃起希望的火焰。玉朗和沙家羽没有接触到魔气,就已经感受到了刻骨的寒意。小五的实力如此恐怖,一旦入魔,后果不堪设想!怎么办!怎么办!玉朗心急如焚,余光瞥见那只手掌,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城里有多少尸体和活人?”沙家羽心领神会,小心翼翼催动神识,扫过整个县城,“加起来仅两千余人,肯定有许多人抛家舍业,逃难去了。下面只有老两口的尸体,定是行动不便,也舍不得离开家乡,说不定他们的亲人还活着!”说着,沙家羽向上空看了一眼,从尸体上取出一滴血液,带起玉朗。“走!”玉朗根本无法靠近小五,进行劝解。,!一旦入魔,小五六亲不认,玉朗反而会有危险。这场历世修行可以结束了,玉朗不必再压制修为。鬼神封关,都城隍的玉佩也失去了效用。但玉朗的修为太低了,小五举手投足,随意一道余波都是他无法承受的。两人匆匆离开北廓县城,把小白狐也一并带上,飞出一段距离,沙家羽才敢放开神识。同时,他将那滴血液托在掌心,打出一道印诀。紧接着,那滴血液浮现淡淡的金芒,扭曲不定,最后突然激射向东方。二人大喜。“好!好!好!他们还有亲人活着,希望是他们的嫡亲子孙!”沙家羽暗暗祈祷,为这方地界的生灵,也是为了自己。仅凭遁速判断,小五的实力至少堪比化神期强者。一旦小五入魔,大开杀戒,即使让他现在开始逃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够逃出生天!只希望,这个办法能够唤醒小五的神智。沙家羽一把捞住血滴,竭尽全力向东方飞遁,很快在地面上看到一条长龙。很显然,这些都是逃难的百姓。敌国攻入了腹地。他们不敢沿着富春江南下,在山路上跋涉,周围是群山峻岭、万丈悬崖,不知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嗖!’一点金光射向人群,落到一个婴儿眉心。怀抱婴儿的妇人吓得尖叫一声,险些将婴儿抛出去,旋即便觉眼前一花,出现了两个人。两人的气质装扮,一看便知是达官贵人。不过,在逃难的队伍里,已然模糊了身份高低的分别。“二位公子想干什么?”妇人紧紧抱住婴儿,满脸警惕,周围的亲眷纷纷聚拢过来,瞪着玉朗和沙家羽。“他是你儿子?”沙家羽手指婴儿,问道。妇人刚要开口,被身后一个老汉阻止。“不是!不是!是陈伢儿的孙子,小名叫五郎。哎呦,这孩子惨啊,他爷爷腿脚不好,没逃出来,爹娘也在路上病死了。陈家一脉单传,到他这差点儿绝了户。看孩子可怜,又是街坊,我们不忍心,就给收留了,吃的喝的都是俺全家从嘴里挤出来的,和俺孙子一样,没亏待他。两位是不是陈家的亲戚?”沙家羽轻咳一声,递给老汉一物,“我们正是要带走这孩子,回去照顾,多谢诸位照顾这么久。”老汉只觉手心一沉,下意识握拳,隐约从指缝看到一抹金色,顿时笑逐颜开。“应该的!应该的!这孩子受这么多苦,以后跟着两位公子,肯定大富大贵……”老汉嘴里恭维着,心神都在手里东西上,一个不留神,发现对方不见了。询问身边人,也都说不清他们是怎么离开的。带走婴儿,二人马不停蹄赶回北廓县城。城池上空的黑云消散了,小五也不见踪影。好在,城中的百姓都还活着。沙家羽飞至高处,四下眺望,隐约看到西方天极有一团阴云。“不知还能不能追的上。”沙家羽苦笑,带上玉朗紧追,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阴云越来越远。……黑云之中。小五褪去了身上的伪装,变回五六岁的小女孩。魔气环绕,她的气息起伏不定。双目紧闭,但她的眼皮正猛烈颤抖着,昭示她的心中正在经历剧烈的挣扎。陡然间,小五的眼皮停止颤抖。‘唰!’双目睁开,露出黑色的眼珠。漆黑的眼珠,没有丝毫杂色,仿佛一对儿能够吞噬一切的魔瞳。‘轰!’魔气彻底失去束缚!某座山中。一名修士正在洞府盘坐,他面前漂浮着一团苍白的气息。这团气息像人的脑浆一般蠕动着,令人作呕。没有丝毫血腥味,反而散发出香甜气息。“嘿嘿,没想到这么快就抽取足够的人之骨髓,只需淬炼百日,便能助我神功大成,乱世好啊!乱世好啊!”修士兴奋道,双手托着骨髓精华,正要祭炼,忽然遍体生寒。没有任何来由。这名修士笑容一僵,还没有明白是什么原因,忽有一道五色流光射进洞府。一瞬间,修士凭空消失。洞府外,魔云滚滚,从上空飞过,小五魔瞳微微转动。五色流光禁锢着一个元神飞回来。修士极为惊恐,拼命求饶,却无济于事,神情突然陷入呆滞。不知小五从哪里学来的搜魂术,或许是无师自通。修士元神发出哀嚎,在无尽的痛苦中泯灭。这名修士,是秦桑让小五约束杀性至今,她杀死的第一个人!被孟玉苏背叛,她没有报复。夫子战死,她没有插手凡间争斗,以全夫子气节。人生百态,世间冷暖,世人如在泥淖中,永远无法脱身。她不知该如何处理,做出和玉朗不同的选择,入世却出世,开一间茶馆,冷眼旁观世人。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杀戒一开,小五的目光更加深邃,魔瞳如幽潭,深不见底!她预感到自己快要失控了。‘嗖!’小五很快来到一片殿阁林立的山谷。魔瞳微微转动,锁定山谷边缘,一座黑色的大殿。大殿里,几名修士正兴高采烈讨论着收获。“没想到,那些阴森森的鬼魂,珍藏这么多好东西!”有人摆出几件宝物,爱不释手把玩。有人不满,“自古尸鬼齐名,兄弟贬低鬼神,可是连大家一起骂了。”“这一沓狐皮真不错,修为低了些,胜在血脉同源,不费吹灰之力便能炼为一体……”在山谷深处,有更强大的存在,肆无忌惮散发着气息。望着山谷,小五魔瞳深处,浮现淡淡的血色。……群山之间,奇峰矗立。高山之上,有一石台,摆放一棋盘,两蒲团。棋盘一侧,盘坐一白发男子,面相奇古,双手放在膝上,晶莹如玉,胸口没有丝毫起伏。远处飞来一道遁光,落到石台上,现出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幽光一闪,变成样貌普通的男子,躬身叫了声,“戚师叔。”“寅尸,你来了。”白发男子一指棋盘,“陪我手谈一局。”“是!”寅尸恭恭敬敬坐到对面,深知师叔的脾气,毫不客气,执白先行。边落子边道:“按师叔的吩咐,不听话的鬼神都收拾了,世俗这盘棋,不会有外力干预。”白发男子随意点了点头,并不在乎这种小事。寅尸嘿嘿一笑,“云都天果然道貌岸然,自己不愿担恶名,默许咱们下手。”“人间地界幅员辽阔,人口亿万,神道兴盛,可别说炼虚期,连化神期的都城隍都出不了一个,你当为何?是天赋不够,还是他们不想突破?”白发男子语带讥讽。寅尸自然明白,怪笑了几声。‘啪!’白发男子落下一子,望向山外,“修仙界,世俗界,再加上北方火域,三盘棋一起下,归藏师兄好手段!”寅尸面露崇敬之色,“归藏大人如此安排,深得人心。我们这些小辈能够驱策他人,不用白白送命,死道友不死贫道嘛。师叔过来主持大局,避免和云都天正面对上,也是好事,听说云都九仙陆续下山了。”“胜负终究要看北面。不过有这边两盘棋,便有了缓冲,可以将最后的角力放在这里,好过双方捉对厮杀,不死不休。”白发男子语气一顿,似感应到什么,眉心逐渐皱了起来。“嗯?”白发男子豁然起身,冷喝道,“哪个不开眼的敢坏规矩!”:()叩问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