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十五年,二月二十的月光中。朱九阴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与那位唤作韩香骨的少年见面。当看着少年那双比夜色更深沉的冰冷漆瞳。饶是小旋风也能轻易、清晰认知到,此少年与小不点、雪丫头截然不同。如果朱九阴对小不点、丫头说,山的那边还是山,没什么可看的。小不点与丫头绝会乖乖听话。然蓝衫少年不一样。他一定会亲自爬过去看一看才甘心,即使手掌被山石割划至鲜血淋漓。朱九阴审视少年的同时。少年也在打量着朱九阴。背负双手,站在洞窟入口处的白衣赤足少年很年轻。那双烧融金子般的眼眸里,镶嵌着两颗极细极长的猩红瞳孔。只是安安静静站在那儿,却令得韩香骨毛骨悚然。有种极强烈的,好似下一秒便会被眼前白衣赤足少年一巴掌扇飞,爆作血雾的恐惧感。韩香骨曾觐见过北齐二帝。白帝为男子,武帝为女子。北齐二帝与眼前白衣赤足少年一样。都具备着一种玄妙的,令人不受控制,自主生出敬畏之情的能力。面对这种存在,不论何人,姿态都会极尽卑微,言谈间小心翼翼。韩香骨明白,那是一种叫做‘杀生予夺’的能力。那是一种名为‘毁灭你,与你有何干系’的能力。“晚辈韩香骨,”少年抱拳躬身,吐字清晰道:“字太平,见过南烛前辈。”朱九阴笑了笑,“姓齐的应该都跟你说过了吧?”少年点头,“齐先生让晚辈拜前辈为师。”朱九阴:“收你为徒可以,不过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少年:“前辈请讲。”朱九阴:“你为何杀那些化作人形的白毛鼠精?还有那些未化作人形却苍迈的?”少年:“为生存而杀生,犹可谅解。”“那群白毛鼠精,明明可食五谷杂粮、山间小兽,却因为口舌之欲,嚼食人族。”“杀苍老是因为杀人须偿命,留稚幼是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五谷丰而六畜兴的年代,没有那个大人会吃人肉。”“但两三岁的稚儿喂什么吃什么。”“稚儿不知,所以无罪。”朱九阴继续问道:“杀生乃极罪,然人食飞禽走兽,世人是否皆有罪?”韩香骨沉吟了一小会,道:“我若为飞禽走兽,则世人有罪。”“我若为人族,则世人无罪。”朱九阴:“姓齐的,还有我,明知山中鼠精食人却不阻止,我二人是否有罪?”韩香骨摇摇头:“无罪。”“面对家门口一位快要饿死的乞食者,富可敌国的商人可以主动给予银钱食物,也可以冷眼看其活活饿死。”“道德才谴责,律法需无情。”朱九阴两边嘴角微微翘起,“听姓齐的说,你韩家满门被北齐白帝,以叛逆之罪抄斩?”少年点头。朱九阴:“想过报仇吗?”少年摇头。朱九阴好奇道:“为何?”少年:“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亦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庙堂,亦身不由己。”“爷爷乃北齐户部侍郎,二帝相争,必须站队。”“站对了,由户部侍郎升至尚书,荣华富贵与权力更上一层楼。”“站错了,则覆巢之下无完卵。”“我爷爷知道其中利害,我爹娘知道,我那些叔叔婶婶也知道,韩家满门上下都知道。”“太多人知生死局而入生死局。”“渔夫出海打鱼,知沧溟风雨无情善变。”“猎人进山狩猎,知豺狼虎豹凶猛嗜血。”“爷爷入朝为官,知官场恶鬼横行。”“可,”少年面色平静道:“渔夫、猎人,还有我爷爷,都得为了某些东西,知生死局而入生死局。”“韩家满门抄斩,我之仇人何处?”“是手起刀落人头滚地的刽子手?”“还是扔出斩首令牌的监斩官?”“亦或那位雄才伟略的白帝?”“悬崖生有宝药,采药人欲得之。”“采挖途中不慎失足落崖。”“其儿子是否要将那座山夷为平地?”少年话锋一转,“我爹爹,叔叔婶婶,还有仆人丫鬟。”“韩家满门上下,都因我爷爷户部侍郎的身份受益,而且是底层阶级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到的泼天巨益。”“所以他们之死,不叫可怜,不叫无辜牵连,而叫天经地义。”——一蛇,一人,一鼠,都沉默了良久。小旋风率先打破死寂,道:“小憨批,你是否惧怕那什么白帝才这样说?”“跟你说,我家主人可强大了,而且是你个小憨批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到的强大。”“拜我家主人为师,劳什子狗屁白帝,天上的仙帝来了都敌不过我家主人一根头发丝。”,!韩香骨:“……”“这只……鼠姐姐,并非如此。”“假设我当真杀了白帝,又如何?”“古今仙罡君王何其之多,然数得上的贤明之君,也就那么一小撮。”“先不说杀了白帝,能否令我产生血仇得报的内心愉悦与安宁。”“一位雄才伟略的君王身死,则北齐动荡,则周遭王朝举兵攻伐之。”“烽火狼烟的战争巨轮碾压下,贵族阶级仍旧高高在上。”“可底层阶级的百姓呢?”“何为战争?”“所谓战争,是大片大片秸秆般倒下的鲜活生命。”“是妻子再也等不回的丈夫。”“是爹娘再也等不回的儿子。”“是孩子再也等不回的父亲。”“是层层叠叠堆积至比山岳还巍峨的尸骸。”这一夜。朱九阴与少年聊了许久许久。直至天光大亮。小旋风才将朱九阴拉进洞窟。——洞窟深处。小旋风:“主人,你当真要收这少年为徒?”朱九阴点头,“这少年,很合我胃口。”小旋风:“虽未见过小不点,可我还是更:()我一条蛇,教出一群魔头很合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