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灵二十年,五月二十七。湘绣县县衙前,共计一十九位,身着粗布麻衫,脚踩草鞋的男女妇孺跪了一地。最前两人是一对老翁老妪夫妇,约莫花甲之年,老泪纵横,哭声悲戚。老夫妇身后,有少妇抱婴,嘤嘤啜泣。有汉子咬牙切齿,怒视大开的衙门口。“众列百姓快来看呐,新任县太爷,咱们湘绣县的父母官杀人啦!”一位短衫汉子扯开嗓门吆喝着,很快吸引大批路人围观。眼见人群二三百之众,将县衙阔街围的水泄不通。短衫汉子立刻声泪俱下道:“可怜我那侄子,就在晌午时,也不知哪里得罪了新任县太爷。”“竟被咱们的父母官,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活活一剑削首啊!”“不仅如此,县太爷还将我侄子心、肝、脾、肺四脏生生挖了出来!”擦了擦眼泪,短衫汉子指了指跪在最前的老翁老妪,道:“这是我侄子亲爹娘。”“我侄儿乃老来得子。”“可怜我哥哥嫂嫂含辛茹苦,养了二十三年的儿子就这么惨死。”“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苍天无眼呐!”短衫汉子越说越激动,不禁挥拳猛猛捶打自个胸膛。“小七,我可怜的侄儿,叔叔没用,真没用啊,不能为你报此血海深仇!”“为何?!为何百姓杀人就得偿命,做官的杀人却能安然无事?!”“我恨!我好恨呐!”短衫汉子泪流满面,迈步来到老夫妇身前。老翁老妪面前放着一副担架,白布下隐隐凸显人体轮廓。哗啦一声,短衫汉子直接将白布掀开。刹那。哭声愈发凄惨。惊呼声此起彼伏,连绵一片。却见担架上的青年尸体,尸首分离。断颈仿佛被铡刀精密切割一样平滑,肉猩红而骨森白。人头死不瞑目!尸体血淋淋,清晰可见上腹部位置一黑漆漆的拳洞,触目惊心!“本来还对新任县太爷抱有一丝期待,期望能是位不那么贪婪暴虐的恶官,唉~”围观者中,有人叹气。“前任县太爷徐大人,再怎么横征暴敛,也未有过在光天化日之下,以如此残忍血腥手段杀人。”“咱们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太悲惨了,老来得子,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就这么死了,谁来给两位老人家养老送终啊。”“该死的畜生、禽兽!草菅人命的恶官,我诅咒你断子绝孙!”人群中,西门家那位抱酒坛的青衣小厮,看着撕心裂肺,哭天抢地的一十九位演技派,还有被成功拱火,愤咒怒骂新任县太爷的一众愚蠢百姓。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县太爷啊县太爷,千不该万不该,你真不该与我们西门家作对。’‘我家老爷子给你脸,你就得接着。’‘你一定会后悔没有喝下那碗血酒。’——当韩香骨穿着那身刺绣鸂鶒的七品官府来到县衙门口时。映入眼帘的,是群情激愤的百姓们,还有一干被吓到噤若寒蝉,压根无法、也不敢控制局面的捕快们。看着一位位几乎将眼睛瞪出血,那指指点点的手指头,恨不得将自己身上戳出万千血窟窿的百姓们。韩香骨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了底层阶级的力量。这力量是狂躁的、暴怒的、不可阻挡的、摧枯拉朽的。同时这力量也是混沌的、愚昧的、无知的。这力量可以将恶贯满盈之徒碾作齑粉,却也可以将良善温醇的好人活活嚼食殆尽。扇动这力量的幕后黑手罪该万死。可这力量本身呢?当韩香骨接过胡冲递来的官帽,戴在头上。百姓们以为青年在挑衅他们。于是,怒极的百姓们从菜篮子里拿出鸡蛋、烂菜叶。当韩香骨右手握住悬佩腰间的长剑剑柄。百姓们立时冷静了下去。“锵!”长剑出鞘。韩香骨面无表情,寒声下令道:“湘绣县县衙所有捕快听令,将此长街给我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一干捕快快速执行。伫立高阶之上的韩香骨,继而居高临下,俯视抱碗青衣小厮的一十九位家人。青年冷冰冰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陌生脸庞。最后停留在那位短衫汉子身上。当被青年野兽一样的眼神盯着,短衫汉子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立刻冒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原本柔软的绒毛、汗毛,也如根根银针般尖立着。死亡危机感,疯狂刺激短衫汉子肾上腺素。男人直接呼喊道:“县太爷又要杀人了!”这一嗓子,也刺激了围观者。百姓们再次群情激愤。“大家快来看呐,县太爷要杀人灭口了!”韩香骨剑眉紧皱。身后胡冲等胥吏、差役,看得心惊肉跳。死局!几乎没有任何翻盘希望的死局!作为人精,胡冲自然知道这一十九位抱碗青衣小厮家人,乃西门士族找来的演技派。可百姓们不知道。即使韩香骨身上长满了嘴,也无法与这群早已失去理智的百姓们解释清楚。何为百姓?多数百姓是愚蠢的、愚昧的、盲从的。他们从未渴求过真理、真相。他们对不合口味的证据视而不见。上位者用良善之人的头骨雕刻作花,浇灌鲜血。他们会惊叹于这朵血之花的美艳。他们会赞扬上位者的技艺之超绝。却主动忽略那浓郁的、刺鼻的血腥味。看着宛若激荡浪潮一样,欲要将韩香骨吞噬的百姓们。胡冲吓得头皮发麻。西门士族这手牌,打的可真漂亮。混迹官场十余载的胡冲,下意识将自己想象成韩香骨。绝望发现,面对这种死局,最好的处理方式,莫过于低头。向一十九位演技派低头。向这群愚昧盲从的百姓们低头。更向这一切的幕后黑手西门士族低头。“恶官!狗官!”“禽兽!畜生!”一句句污言秽语,好似一支支利箭,呼啸着要将韩香骨射成刺猬。——ps:还有更。:()我一条蛇,教出一群魔头很合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