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寡人说的这么清楚么?错就错在……”刘枢挨到她面前,垂下头,她从来没距离她这么近过,高蝉的耳后不由自主爬上一抹红,想退后一步,刘枢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她伸手一把攥住她的腰带,冰冷又强硬的手,仿佛老鹰的爪子扣住一只小鸡一样,高蝉吓得只能凝固在原地。
年轻的君王脸上还挂着那抹凉薄的笑意,凑近她耳边,用只有她们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量,一字一句道:“错就错在,你姓高!”
高蝉一颤,感觉眼前的一切都黑了。
刘枢的话还在继续:“还记得大婚之日寡人和你说的那些话吗?不需要寡人再帮王后想起来吧?”
大婚之日……
尘封的可怕记忆汹涌而至,高蝉霎那间就白了脸色,不可抑制的浑身发抖。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秋天,她贵为相国的父亲告诉她,她可以成为王后,婚期就安排在王上及笄礼之后。
十六岁的高蝉想都没想过,资质平平的她竟然能成为那个光耀如太阳般的君王的妻子,成为这个邦国的国母。
一开始,一切都如梦幻降临身边一样,她激动的失眠,她原本无比期待那场盛大的国婚,可万万没想到,那却是往后胆颤心惊岁月的伊始……
国婚日期一推再推,只因为据说是归氏罪臣的缘故,让年介及笄的王上大病了一场,这场病可不得了,太医令和全体医正倾尽全力才将汉王从死亡之门上拉回来。
没有人来得及去追究,久居深宫的王上为什么会染上重疾,总而言之,她那一病就是大半年。
将将病愈,汉王就拖着消瘦的身体参与了自己的及笄之礼——只有及笄而没有亲政的典礼。
也就是在那场典礼上,高蝉才第一次见到了汉王。
消瘦的少女气度出尘,站在恢弘壮阔的高台之上,底下是万人敬仰膜拜,鼓乐震天,场面盛大,少女却面色不改,仪态端方。
高蝉被这情景震慑住了,偷偷仰望着那个身影,莫名心动。
可就在典礼即将结束的时候,稚嫩的君王却做出了一件所有人都不敢想的事。
只见她从腰间抽出了那柄刚佩上的三尺长剑,是的,她及笄了,终于有配剑的资格了。那长剑名唤“龙渊”,是汉国君王世世代代流传下来的象征王权的礼器。
少女拔剑出鞘,剑锋指天。
众目睽睽之下,高台上的少女目空一切,在典礼的末尾兀自展示了一场剑舞,舞姿宏丽,剑势逼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因为这是完全不合礼制的事情,少女则像旁若无人一般,一边舞剑,一边吟出一首韵辞:
“浮生兮五五之载,
飞光兮如梦如露,
否泰兮有生有灭,
君王兮何所留憾!”【注】
韵曲终,剑舞止。
少女的声音透着一股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郁顿挫之感,她即兴而诵的一曲韵辞,既像少年人婉转百回的哀思,又像烈士断腕的决然,像受伤的鸿雁,又像苏醒的巨龙,听来令人心惊。
一场孤绝又孤傲的独舞。
凡是参与这场典礼的人,不会有人忘记这一幕的。
那一天,高蝉看到站在前排的父亲脸色很难看,她第一次感觉到,无所不能的父亲竟也有畏惧的时刻么?
及笄之礼后没过几天,便是国婚,高蝉怀着忐忑的心境入了汉王宫,她穿着一身隆重的翟衣袍服,心跳如雷,她近距离的见到了同样隆重装束的汉王。
由于前几日高台剑舞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高蝉望着汉王昳丽而冷肃的容貌,自然而然觉得害怕又孤单,她根本无法预判面对这样一个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没有新婚的喜乐,没有初立家室的温存,更没有婚礼夜晚的羞涩,什么都没有。
汉王宫寒寂透骨,压抑阴沉,年轻的君王脸色冷峻,淡淡出声:
“高氏还真是贪得无厌呢。”
只这一句便将高蝉吓的魂不附体,她不知道汉王为什么会在国婚当日是如此态度,外朝的事她从来不懂。
汉王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刀锋,回响在殿堂中:
“你们已经得到了权力,名誉,后位……得到了很多很多,现在却还想要更多吗?”
大病初愈的汉王面容清瘦而漠然,漫不经心的环视一圈这座专为国婚而布置的膏粱殿,对高蝉缓缓吐字:
“你想得到的一切,都可以在王宫里得到,你们高氏从前想要的一切,也都可以在汉国得到。但是,唯有一件,你们永远无法得到。”
年轻的君王鹰一样的目光在暗夜中亮的出奇,高蝉浑身一抖。
“王后,这便是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