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枢斜倚凭几,想了想其中的关键,说:“匠作大夫并未一同来雍城,相国可有什么办法?”
刘枢给出的障碍也是实事求是的,专职人员不在,去了也白去。
高傒一笑,“无妨的,少府长丞在此,可为王上驱策问对。”
刘枢手指点了点太阳穴,她倒是忘了,少府长丞负责王宫用度,与匠作大夫隶属于同一部门,自然也清楚王陵修建进度的事宜,这次也是跟了来的。
看来是不得不去了呀。
“也好,那便安排在三日后吧!寡人不喜繁琐,车装从简。”
“唯。”
事情敲定,黑压压的众臣如潮水般退散。
郦壬臣听着君相两人的交锋,心里默默想着:这下麻烦了,可别误了回沣都的春祭呀!
……
按照汉制,去往王陵前的三日,刘枢和所有预备前往王陵的大夫们都要斋戒,这也是为什么出行最早只能定在三日后,绝不可再提前了。
郦壬臣作为低微的客卿本来没必要陪同前去,但喜怒无常的汉王枢大笔一挥,郦壬臣的名字就赫然出现在随行人员名册里了,于是她也只好陪着汉王枢吃了三天的清汤寡水。
三日后,一列轻车在雍山脚下蜿蜒前行。汉家王陵规模宏大,轻车队伍先是驶过一条宽阔的大道,大道两侧耸立着石碑、神道柱,碑柱上刻着经文符咒,为几十位先君护法。
王陵门口,矗立着威风凛凛的麒麟和辟邪神兽,青铜铸造,体型巨大,左右各一对,神兽触角直插天际,令路过的人胆寒。
好不容易到了要视察的王陵,老远就听见工匠们叮叮当当的落锤声,少府长丞引着大家走上一片高地,俯瞰这座宏伟的工程,极目望去,远近高低俱是先王陵墓。
四周地势平旷,绵延不尽,南望阳水,北依群山,气象开阔,地脉极佳。
这片土地上沉睡着刘枢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世世代代的汉王伉俪都深埋此处。
她俯视山脉,一时无话。
少府长丞恭敬又不失专业的向汉王介绍道:“此处乃气脉所集,乾坤聚秀之域,朝阳会和之所,为千百年来第一吉壤,王上您的王陵更是将西、北龙脉相连,藏风聚气,是天下罕见的万年吉地啊……”
长丞一面说,一面对照着堪舆罗盘指给刘枢看:哪里哪里是主墓区,哪里哪里是陪葬区,哪里哪里是祭祀区,这座地宫的结构非常复杂,一时半会儿讲不完。
普天之下,许多君王要到四五十岁才能即位,然后开始修建自己的王陵。通常来讲,也不过修上十来年便“派上用场”了,但汉王枢的王陵已经足足修建了二十二年了,往后还不知道要修多久。
刘枢左看看,右看看,年纪轻轻就听着别人侃侃而谈自己未来的坟墓,总觉得有一丝别扭。
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君王都如此重视自己的陵墓,她反正不关心什么风水之说,人活着已经够忙了,怎么死去了还要规规矩矩的呢?
可是她回望一眼跟在屁股后面的群臣,一个个都表情肃穆,凝神专注,这些人听着别人家坟墓的事情,却仿佛将此当作天底下顶顶重要的事。
她忽然觉得他们有些滑稽,非常可笑,但是面对列祖列宗的坟茔,她也不敢就此笑出声来,那就太不敬先人了,她只好忍下。
少府长丞终于说完了,刘枢问道:“依爱卿所言,寡人的王陵如此好,那为何大汉的百姓仍不如齐郑富足?狁方的胡人为何还胆敢进犯边疆?”
“这……”少府长丞哑火了。
典客大夫这时上前说道:“王上,王陵的福祉,是用来惠及汉室子孙的,王上的恩德定能泽被后代!”
群臣频频点头,一顿唱高调。
殊不知刘枢却最不爱听这类话,淡淡道:“寡人活着的时候若不能叫治下百姓安居乐业,死后埋进土里又哪里还有泽被后代可言!”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把那典客大夫吓得浑身哆嗦。
刘枢斜睨他一眼,“告诉寡人,你是谁家的子弟?怎么混到上大夫位子上的?!”
那大夫知道自己拍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汉王这两问都快把他魂吓没了,他脸色煞白,吭不出一个字。
气氛开始凝固。
郦壬臣走上前来默默换下了典客的位置,笑道:“王上,您看山下的工匠们在向您行礼呢。”
刘枢转头去看,果然见工匠们在向这边跪拜,山呼王号。
刘枢的眉头舒展了一些,朝工匠们亲切的招手,赏了些东西,叫他们起来,各自忙各自的活儿去吧。
群臣们跟在刘枢和少府长丞的后面,一边走,一边俯察这片王陵的布局,刘枢亲眼见到了自己那未曾谋面的父母的陵墓,也远远的望到了祖父母、曾祖父母们的安眠之地。
最后,她将目光又落回了自己的王陵上,王陵的中心有一方巨大的深坑,是她的主墓区,她不禁叹道:“寡人以后就要葬在那里吗?”
这个问题没人有胆量正面回答,唯有冷风对她报以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