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枳软方才冲过去将晏骜川推开,是担心那伶人会伤了他。不过将人推开后,伶人手中所持的寒刃却调转方向,径直扎进了宣郎的腹中。只听“噗嗤”一声,伴随着沉闷的痛呼声。有温热的液体溅到宋枳软的裙摆,她下意识回过头看去。中途被被一双手牢牢地捂住了眼睛,挡住了所有的视线,陷入一片漆黑当中。“阿枳乖,不看。”晏骜川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紧接着就听到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响起。“将人摁住。”“别让他跑了!”少年扶住她的腰,往旁边带,显然是给人收拾出了位置。大陶疾奔过来,看了眼血液从腹部汩汩冒出来的宣郎,探了下鼻息,惊恐出声道:“晏大哥,人没气了。”晏骜川淡淡地扫了眼,没有说话。衙役们举着火把前来,加之乔风意走到了南许的面前,将人带出了厅,这才真正审视起了眼前的伶人。火把的光照在了伶人身上。倒映在青石板地上,清晰地看得出来,是有影子的。南许指着地上的影子,急忙说:“是、是人。”“当然是人了。”晏骜川单手将外袍解下来,盖在宋枳软的头顶,随即将人护在怀里,对衙役道:“将这装神弄鬼的押回去,要严加审问。”大陶一同按住伶人的肩膀,对方却并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将人往下摁了摁。“当着官府的面行凶杀人,好大的胆子。”“带下去——”待衙役押着那伶人离开,晏骜川才揽住宋枳软的肩膀,将人带出了宣郎的宅子。宋枳软只感觉淡淡的柚木香将她包裹起来,她没有瞧见血腥的场面,也没有闻到难闻的气味。晏骜川不想让她看到,也不想让她听到。所以在宣郎的尸体被抬出去之前,就已经将她送上了马车。“你和乔风意先回去歇息,我和南许将人送去府衙,等审完了,再回来休息。”晏骜川将小姑娘脑袋上顶着的外袍取下来,而后替人系在身上。宋枳软看着他,蹙眉问:“你都累了一整日了,难道还不回去歇息?”“没事,我不累。”晏骜川将系带上的结扣好,正要下马车,又被宋枳软拉住。“这个,是你和南许的衣裳,记得换。”宋枳软将包袱递给对方。“好。”晏骜川应了声,随即拿了包袱才下马车。……宋枳软回了家后休息到次日辰时才转醒,只是起身后还是没有在府上见到晏骜川。起初以为人是回来后又跑去当值了,一问阿宝才知道,人根本还没回来。早饭是阿宝做了几样糕点,宋枳软到饭厅的时候,乔风意也正好起身了。“乔姐姐,昨日南许也没有回来吗?”南许和院子和乔风意的邻近,不过同阿宝还有宋枳软的要远一些,故而宋枳软只好问对方。乔风意颔首,“他没回,应当还在府衙内。”宋枳软蹙眉,“昨日说是要等审完再回来,眼下瞧着,应当是没有审出来。”“你担心他们?”乔风意抬起眉头,看出来宋枳软的担忧,“那要不要,待会儿带着早饭去看看他们?”“咱们去府衙是不是不好?”府衙是办案子的地方,无关人员不得入内,宋枳软并非是府衙内的衙役,自然会有所疑虑。若是她前往,反而会影响晏骜川在衙门里当值,这样就不好了。“你虽然不是官府中人,但你也涉及这个案子,还记得你最开始在秦桑露台上见到的那伶人吗?若是我没有猜错,你应当是第一个瞧见那伶人的证人。”乔风意稍加点拨。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便是不需要太多提示,宋枳软很快就了然。“……”“……”府衙大牢内,晏骜川已经换回狱卒的衣裳,靠在椅子上勉强打盹,已经一夜没闭过眼,府衙内的衙役包括专门审讯的推官已经换了多位。只是大牢里的那位迟迟不肯开口说话。若非在宣郎宅子里时,晏骜川亲耳听见伶人唱了戏,也说了话,当真要以为那人是个哑巴了。“晏大哥,嫂子过来送早饭了。”小陶从外头小跑进来,靠在晏骜川的耳边说:“嫂子也想进来看看有什么能够帮到你的。”一位姓曹的推官正好从牢中出来,见小陶贴在晏骜川的耳边窃窃私语,连忙询问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是小人的未婚妻。”晏骜川上前禀话:“她是第一个发现黄家二姑娘死在戏楼的人,昨夜男扮女装潜去宣郎家中,也是她出的计策,或许是听闻忙碌了一夜都还未审出,所以过来看看,想着能不能帮忙。”曹推官闻言点了两下头,“既然是第一个发现黄二姑娘尸体的人,那就请进来吧,看看她有什么法子,能让里头这位开口。”,!小陶连忙点头说好,出去将宋枳软和乔风意领了进来。“……”“……”府衙大牢比宋枳软想象中要明亮很多,虽然狭窄,但至少还看得见路。话本子里所描写的牢狱常常昏暗无光,这也是她第一次到府衙的大牢中来,与想象中的牢狱还是有所出入。“嫂子,昨夜几个推官都审过了,那伶人就是不愿意开口。”小陶将情况言简意赅同人说清楚。“我知道了。”宋枳软同乔风意跟着小陶很快到了关押伶人的大牢跟前。晏骜川还靠在椅背上,紧阖双目,听到人的脚步声,这才睁开了眼,看向走过来的宋枳软。南许就靠在晏骜川旁边的位置上,还在昏睡中,并未察觉有两人正在靠近。“阿宝做了些肉包子,你们拿着尝尝吧。”宋枳软将食盒递给晏骜川。后者接过,看了眼她,“那人就在大牢中。”宋枳软顺着方向看了眼大牢,听到里头没有动静,询问:“用刑了吗?”“尚且没有。”晏骜川摇头,“若是要动刑,需得经过知府的首肯,然后眼下知府去帮忙治理洪灾,不在临安府,所以只能口头审问,不过问了一夜,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我能去看看吗?”宋枳软小声问。晏骜川叼了一个包子在嘴里,随即将食盒放在南许怀中,拍醒人用早饭,又让大陶和小陶将包子分了,这才带着宋枳软一块进了大牢。“怕不怕?”快要带着人走进去的时候,晏骜川又拽住了人的手腕,没让她继续前进。“我不怕。”宋枳软摇头。其实她的胆子在姑娘里头不算小的,只是那日在戏楼内,初次瞧见有人唱着戏七窍流血,场面过于诡异。加之先前那些谣言,这才让她生出了畏惧之心。眼下牢房内都是明亮的,加之有晏骜川陪伴她。她又怎么会害怕。“不怕就好,那咱们就进去看看。”晏骜川提醒:“若是你能想法子让那伶人开口,便确实是帮了大忙了。”宋枳软轻轻点头,“我尽力而为吧。”那日在秦桑露台上,她是透过花窗,远远瞧见了那七窍流血的伶人。而昨日在宣郎的宅子里,她只瞧见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其实并没看清脸。缓缓走进牢房,才算是真正地瞧清了那人。只瞧对方身量颀长,比晏骜川还要高了一大截,手腕子比大部分女人都要纤细,覆着几条细细长长的青筋,被铁环扣着。对方身上还穿着戏服,只是瞧着有些发旧,头顶珠翠也落了灰。那张面庞生得轮廓秀美,下巴尖细,眼睛很大,就算是浓妆艳抹,也看得出对方生得确实是漂亮。名动临安府的名角儿柳娘。想来也就是这副模样了。宋枳软走上前去,对方是清醒的状态,却并没有抬起眼睛来看她一眼。“不知要称您为公子还是姑娘?”被吊着的伶人这才慢悠悠地抬起脸来,看向宋枳软。虽然没有说话,但这的确是整夜以来,伶人最大幅度的动作了。“公子?你是说,他是男人?”晏骜川走了过来。宋枳软点头,“是。”“你怎么发现的?”晏骜川端详着那伶人,实在没看出来有哪里不对劲。宋枳软道:“看出来不难,昨日给你梳妆打扮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晏骜川一愣,没明白女子的意思,“什么?”“女子的喉结,可没有这么大。”宋枳软眼神示意,晏骜川顺着看了过去,这才发觉伶人的喉结确实是与正常男人无异。反观宋枳软,则是看不太出来。“原来是帮我上妆的时候看出来的,你当时怎么不跟我们说,也不担心宣郎看出来。”晏骜川道。“说了也没用,这个靠上妆又掩盖不了,不告诉你们,兴许你们还能自然些。到了最后,宣郎不也不知道你们是儿郎。”宋枳软耸了耸肩膀。晏骜川重新抬起眼来,看向那伶人,对方神色恹恹的,似乎并没兴趣听他们说话。“既然都是男人,那又何必藏藏掖掖,拿出些男人的气魄,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不就得了,就算是在这儿耗着,也毫无用处。”晏骜川背着手,话音落下后,伶人也并未看他一眼。“既然你不说,那我能不能猜猜?”宋枳软打量着伶人的表情,见对方仍是没有开口,于是清声说:“两年前,柳娘是戏楼里的名角儿,名声大噪,吸引了穷书生宣郎的注意,宣郎对柳娘大肆追求,为了讨柳娘的欢心,写诗作赋,在他的坚持不懈下,柳娘终于被他所打动,深深地爱上了他,只是这宣郎并非是真心实意地爱重柳娘,而是看重她身后的权势利益,宣郎给很多人都抛过橄榄枝,只有柳娘接了下来,并且深为爱惜,,!叶娘早看出了宣郎为人品行不端,多次警告,柳娘却深陷情爱,无法自拔,叶娘负气离开,柳娘选择了宣郎,本来以为能够恩爱长久,却不知好景不长,临安府首富之子黄勇对她也倾心,黄勇开始时常去戏楼内给柳娘捧场,甚至将人请到家里来唱戏,想来柳娘不会放心,也将此事同宣郎说了,但宣郎看重黄家的权势,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或者,宣郎比任何人都还要希望柳娘能嫁去黄家。二姑娘黄散依,也是在机缘巧合下,就这样认识了柳娘,也结识了宣郎。为了娶到柳娘,黄勇不惜在父母面前撒谎,哄骗父母亲,说柳娘与他是两情相悦,可事实并非如此,柳娘根本就不爱黄勇,更不愿意嫁给黄勇,可黄勇买通了戏楼,逼迫柳娘嫁去黄家,正逢此时,黄散依同宣郎也勾搭上了,两人的奸情被柳娘发现,而黄勇又闹着要娶柳娘,黄家老爷夫妇爱重自己的儿子,所以答应了这婚事,黄家夫人为了告诫柳娘,特意在大婚前夕将人请了过去,耳提面命,后来在那一夜,黄散依趁机将柳娘勒死在戏楼,还约了宣郎前来。威胁宣郎将柳娘的尸体挂在悬梁之上,伪造成柳娘是因为被黄夫人羞辱,而导致的负气自缢的假象,可事实却是柳娘被人联手杀害。”宋枳软的声音很轻,但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叫人没有办法不聚精会神听下去。“柳娘死的冤枉,自然也会有人为她鸣不平。”宋枳软说着,一步步靠近伶人,审视着对方,“你是从什么时候盯上我的?”身后的晏骜川听到这一句话时,神色顿时沉凝下来,走到了宋枳软的身侧。“从一开始,我去秦桑买铺子,你应该就知道我了吧?”“还是说,连王四也是被你收买?”宋枳软一字一顿:“你在戏楼里装神弄鬼,那一夜,也就是为了引我上钩,发现戏楼里黄散依的尸体,将整桩案子都牵扯出来。你,就是杀害黄散依的真凶。说吧,你究竟是柳娘的谁?”话音落下之际,面前的伶人唇角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真的很聪明。”:()少将见我应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