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追究当年那封信的内容已经没有意义,信件早就不在了,没有任何人、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方晓晓并非自愿。再者,就算她是被方晟、程芸逼迫了,这两人也已经去世,法律无法对已经去世的人追究行为责任。
民警又问:“方晓晓是在七岁以前被方家收养,为什么到了十几岁才做移植手术?”
顾澎回答:“原本这个手术是不需要做的,原本方许的病已经好了,没想到因为长期生病,脏器受损,到了十几岁才发现肾衰竭。”
“那方许原本的病是什么?”
几乎同一时间,专案小组通过走访,找到一份二十年前的身体检查记录,第一时间送到傅明裕面前。
这是一份当年福利院负责人,用捐款为所有在院小朋友安排身体检查的记录,而其中除了抽血之外,还有一项是“细胞动员剂”的费用。
傅明裕拿着记录来到萧婓的询问室,问:“方许得的是白血病?”
萧婓扫过傅明裕手里的东西,虽然看不到实际内容,也不难看出警方已经掌握证据,于是说:“这种病兄弟姐妹之间配型的成功率更高,和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配型,成功率只有二十万分之一。方家也没想到大海捞针,竟然捞到了方晓晓。她那时候简直就是方家的天使。”
傅明裕问:“这种情况通常再要一个孩子,用脐带血来配型的几率会更高,为什么他们要选择去福利院找希望?”
萧婓回答:“因为第二个试管婴儿,在代孕的第三个月就失败了。走福利院这条路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福利院的小孩没有父母,只要和院方讲好条件,院方答应做配型即可。方家收买的可不只是一家福利院,那些年前前后后也有几十家,只有方晓晓的配上了。”
这话乍一听有点道理,却经不起仔细推敲。
试管婴儿是有针对性的,而让福利院的小孩子做配型则是大规模的,消耗更多人力物力财力。而且前者失败一次还可以再进行下一次。试管婴儿存在一定的失败几率,因此不会只取一个卵子。
傅明裕提出疑问,萧婓笑了笑,回答:“答案很简单,我听我母亲说,方许的母亲染色体异常。不过好像不是天生的,她怀疑是方许母亲在M国做的那些基因实验,服用药物,后来才导致的。我猜方许母亲一开始没想到,应该是第二个试管婴儿失败之后,才放弃走这条路。”
另一边,民警将问题同步给顾澎。
顾澎满脸讥诮:“程芸一向很激进,她不仅自己去参加什么药物实验,还想撺掇我父母参加。我父母没有上当。他们都说她疯了。她啊,在M国留学的时候被洗脑了,完全相信生物基因科学可以从根本上改变人类那一套理论,还心存侥幸,认为这件事的成功几率远远高于失败几率,甚至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
然而程芸到底为此“疯魔”成什么样,顾澎和萧婓都说不清楚,他们都是听来的,其中也不乏方许的抱怨。
据方许对他二人的说辞是,程芸自愿“献祭”,以此作“投名状”,这才换来后来二十年的财源滚滚和背景支持。以方晟和程芸的国籍和身份,是不可能拿到那些医疗设备的独家代理权,可他们拿到了。这当然需要一些“投入”。
后来这些年,两人广交富商朋友,因这个圈子的人更看重金钱,更相信资本的力量,也更容易相信他们那一套说辞,更愿意入局。
按照程芸的说法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给你引路,你来不来随你,可你既然来了,这就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任何人的逼迫,以后有什么问题可别抱怨。
当然在出问题以前,这些人首先享受到的是高质量的服务和高质量的医疗资源,什么都可以开辟“专属通道”,只要肯花钱,别人挤破头买不到的东西,这些人可以第一时间拿到,还可以优先体验世界上最新的医疗技术。
而在宣传这些技术的时候,程芸包括她背后的组织一定会将风险讲到最低,甚至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同时再将效果夸张到“重生”的地步。比如通过换血可以重拾青春,通过基因改造工程,可以杀死劣等细胞,再注入有活力的新生细胞,达到“脱胎换骨”的效果。
而这里面唯一的问题就是“钱”。
那不是仅投入一次的钱,而是每年最少几十万的“维护费”。不过这对那些富商朋友来说不是问题。
程芸加入的小组织之所以可以存活多年,靠的就是这些人的“维护费”。
不过凡事都有风险,这是概率问题。
这些人当中就有人出事了,得了血液病,怀疑是在更换细胞的过程中,卫生处理不当引起的,不仅需要花费更多资金去治病,还无法根治,自身还要承受痛苦和各种排异反应。
这件事在小圈子里传开得很快,对当时方家的名声造成不小影响,那段时间方家夫妇额外低调,有一段时间都不和朋友们走动了。
这段描述不禁令傅明裕想起李隽提到的那段:邻居听说萧家医院用的是方家销售的医疗器械,就立刻决定转院。
李隽还说过这样一句:“都治好了,谁还来看病呢?最好是治得半死不活,才能让金钱一直翻滚。”
那每年高额的“维护费”也是这个道理。
顾澎说:“那个年代信息还不发达,像是程芸干的那些勾当,很多人都看不明白背后的猫腻,上当的一大把。要是放到现在,就没这么好忽悠了。中国人最在乎的就是传承,有钱人更是如此,总想着要将自己挣到的一切和优良基因延续下去。有很多人会愿意为了金钱而出卖良心,但他们无所谓,因为他们会认为受害者不是自己,是没有干系的陌生人。但如果在交易之前,对方就明确亮出底牌,愿意资助你所有事业,代价是用你的‘生育能力’和‘生育权’来交换,你的子女将一生活在病痛之中。他们很有可能不会再有下一代,而且无法长寿。你说会有多少人愿意交换呢?”
顾澎刚描述到这里,傅明裕手机里就进来一条来自许垚的微信,是林纯的录音。
里面有这样两句话:“生,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生意。我要你生,你就生,我不要你生,你就生不了。是自然生产还是反自然,是生人还是生怪物,生试验品还是基因产物,付出的代价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