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纪雪臣佝着脖子,将最脆弱的后颈送到她眼前,尹婵怔了怔,身子一侧,避过他的跪礼。“起来说话。”她蹙眉道。纪雪臣跪地不动,仰头看向她:“尹姑娘,我有一事,请求姑娘。”尹婵让他直言。纪雪臣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似乎飘去遥远的地方,良久,他眼神变得坚定:“我想带主子离开京城。”“你的主子?”“郑宝融。”不是端王的正妃,是郑宝融。尹婵垂目,视线落在他清瘦的面孔,这张脸,并不是从前见到的斯文俊秀。他很白,呈着一股病态,皑皑的雪被鞋底踩过的白。美好的面容被毁去,一如春日娇花迎上深冬的寒风,这让她想到谢厌,心口忽的一缩,不是滋味。她便问纪雪臣:“为什么?”“主子不能留在京城了。”他眼含悲戚,“端王自那事以后,性情大变,行事阴翳,主子日夜受尽折磨。”尹婵惊道:“郑家没有人来……”是了,郑家早弃了郑宝融,何谈为她撑腰。纪雪臣说,郑宝融越来越不爱说话,没日没夜待在院中守着一株花,不知累,不知倦。那是他去岁种下的向阳花,黄澄澄的大朵,灿烂又热烈。尹婵别开眼睛,淡淡道:“太上皇的旨意,端王永世不得离京。”“不是端王,只是郑宝融,只有郑宝融!”纪雪臣拼命强调这三个字。“她是端王妃,你能坦诚地告诉我,当初的行刺与逼宫,与郑宝融毫不相干?”尹婵又轻轻笑了:“还有原州诸事,不用我一一说明。”纪雪臣开不了这个口。“你看。”尹婵叹道,“你心虚了,我们本是仇人。”她转身离去,听到后面草叶簌簌的响,回头一看,纪雪臣身心俱疲,跪坐在林子里,颓丧地垂下了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尹婵不留恋地离开。午后,围猎的众人满载而归,尤以谢厌猎得最多,皇上重赏。尹婵远远就看见了他,没有过去,谢厌也远远朝她笑了,疤痕在阳光下开出一朵朵被压成褶皱的花。她喜欢这花。迎秋节一收场,京城最热闹的,莫过于昭平郡主与亲军卫指挥使的婚事。卢国公府连日贵客盈门,宫中太皇太后,太上皇,公主等皆赐来一波一波的厚礼,皇上更御笔书写“天作之合”,祝永结同心。府内铺红结彩,廊檐高挂灯笼。丫鬟仆人面带笑容,满府都在为两日后的婚仪做准备。喜事连带四周街巷的百姓欢呼雀跃,谢尹两家每日都有仆人捧着喜糖盘子出去发放,送喜迎福。从谢宅的鸿玉巷,到尹宅的新荣街,长长的街道,铺了热烈的红绸,道路两旁挂上灯笼红带。盛况空前,无须言表。百姓口口相传着婚期,只道如此用心,怕得要十里红妆。仲秋,十月初八,良辰吉日。谢厌一身大红喜袍,齐整的发髻,玉冠系着红锦带,骑上马,迎亲依仗一路吹吹打打,到了新荣街。街上童子欢呼着跟队伍跑,两旁府卫发放喜糖,热火朝天。卢国公府,一声欢欢喜喜的“姑爷到了!”,满院打起精神,送小姐出门。前几日,尹婵还想过,成亲忙归忙,总不至于累昏头,或许能悄悄留下吃食,在花轿里填填肚子。可真到这日,才明白所想多天真,成亲实在累,诸事繁琐,她大早起来,便没歇过。昨晚牵念这事,一夜辗转不眠,现下听府外的敲锣打鼓,昏昏沉沉。一路被背着上轿,进了谢府拜堂。等安安生生坐在新房里,才两肩一松,长吁了气。又过了许久,她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是谢厌来了吗?不知怎么,一想到他,先前的累没有了,面颊也浮起酡红,连带敷了樱红檀粉的妆越发像醉了一般迷离。明明做足了成亲的准备,临到头,还是这样不争气。她眼梢绯红,埋怨自己好不争气,心就快从胸口跳出来。愈发近的步伐,不断缭绕着甘甜浓郁的酒息,弥散在新房,钻进了她绣鸳鸯的红盖头,惹得心尖被搔动。尹婵垂眸,睫毛轻轻颤了下。她听见谢厌被清酒磨砺嗓子后,嘶沉的声音:“我来了。”她就小小的应了一声:“嗯……”浅又轻,隔着锦帕,几乎很难传到外面。谢厌进来前,深吸了一口气,平时的胆量不知去向。新房点着喜烛,灯也大亮,他目光探过窗牖,能看见床榻边静坐的身影,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女子。最终,谢厌迈步进去了,但不敢说话,生怕撕裂了满室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