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应舟往后倚着,窗棂漏进来的光线打在他侧脸,许是今日晴光晃荡,惯常的阴沉表情也显出别样的意态。
见他盯着自己看,池帘走近了问:“二少爷有何吩咐?”
“你可知我让你来是为何?”
池帘答得恭谨柔顺:“自然是伺候少爷笔墨的。聆玉这双手虽善琴乐,但能为您平日读书作画添一份力,也是尽其用了。”
魏应舟眼睛微眯,如漆墨般的瞳孔也被遮了上下沿,眸光深邃:“错了,不过是拿你出气罢了。”
果然那话传入他耳中了。
池帘想,这人眼形狭长,心思深重,可眯着眼睛的时候不似狐狸,那瞳孔倒有些像冷血无情、不能捂热的蛇。
“聆玉不知做错了何事,”她闻言低身垂首,魏应舟只见那长睫颤动,“若少爷想拿我出气,妾受着便是。”
女子声音如水般轻柔细腻,无明显的逢迎之态,偏在“少爷”一词停顿,多了分小心翼翼。旁人若是听了,怕是心都要软化了。
她头上莲花银钗的流苏微微晃动,日光折射于上,愈发柔和温吞;发髻盘起,露出的脖颈莹润修长,秀气婉约。
好一副惹人怜的模样。
魏应舟忽地呵笑一声,他题完卷上剩下的几笔,下一刻却三两下揉了那幅大作,往池帘身上一砸,真有几分撒气之意。
然声音低沉语气冷淡,叫人心头一跳。
“这幅字实在叫人不满,你去临几张吧,就在这儿写。”
话中意自然是要写到他满意为止。
池帘垂眸,将那幅字捡起展平,应了声是。
鸨妈为了给聆玉卖个好价钱,琴棋书画样样都尽心调教,但毕竟以琵琶作名头,聆玉的字只练得横平竖直,不算出挑。她坐于一旁小几前,备好纸砚,凝神润墨,既不出言询问,也不紧张失措。
室内只余毛笔落纸的细微声响。
直至窗外斜阳暮色,余晖淡薄,魏应舟手中书卷字句已不算明晰,朝池帘望去,她衣袖微挽,手腕随笔而动,写字都写得如弹琵琶一般,含情雅致,毫无懈怠之意。
“你倒是沉得住气,也不知想在我这儿练到什么时候。”
分明是他故意磋磨,池帘却平静如水,将才写完的那副呈过去:“少爷瞧瞧妾练得如何?”
一篇下来,看得出本无根基,却悟性不错,仿他有六七分形似。只是署名“润行”二字都一并临下,失了他原本凌冽,婉约别有韵味。
魏应舟瞥她一眼。
“润行,”她声音清澈,语调柔缓,顿了顿又道,“润行二字,高洁雅致。我见少爷的表字与人、与字都极为相称,忍不住一并临了下来。”
早说她胆大妄为,这话说得褒贬不知,却无错可挑。
魏应舟闻言大笑,片刻才抑住,意味深长道:“论高洁雅致,比不得叶谌。他是君子良善,而我——”
他亦故意顿了顿,“狠心薄情。”
“少爷对我,的确狠心了些。”池帘将手伸到他面前,十指纤纤,指尖微颤,蹙眉作出一副伤心意态,“那夜亦是下手极重……您可真是舍得。”
本以为她又会以柔顺姿态糊弄过去,魏应舟微一挑眉,捏住那秀窄修长的腕子。
许是先前不好的经历,她下意识一颤,却不想男人以指腹轻轻打圈,为她握久了笔发酸的手腕按揉。
竟用的是那伤过的、戴着手套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