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宣读圣旨的刘公公不知又从哪蹦了出来,敛着眉道:“皇上请瑞家长公子瑞贺仙暖金阁候驾……”暖金阁不知算什么所在,华美自是不用提了,却没有一个宫娥或太监,因此显得极大极静,单是红线立足的这个厅堂就比瑞府东西厢房加起来还要大,四周仍围着数不清的或明黄或暗紫的帐幔,隐约可见帐幔后仍有空间。红线试探着向前走一步,袍裾拖在地上立时发出沙沙声响,他停住,只得转着脖子四处张望。但是看了一会又觉无趣,他只晓得此处样样器具都华贵精美,但至于都是做什么用的,又有什么名堂,就不得而知了。殿外传来脚步声,红线应声望去。苏离大步走来。红线立时觉得这人此时才鲜活起来,仿佛之前见到的,与之畅谈的,游玩的,不过是苏离的影子。苏离并没有穿金戴银,只是随意地披了一件黑色的丝袍,黑底上绣着大幅的金色龙腾祥云图案,看起来很庄重,但偏偏前襟又随意地敞着,露出里面金红的绸衣,似乎刚刚沐浴过,头发湿漉漉地更显漆黑,发梢的水珠随着他的步伐一步步地滴着。后者似乎也在端详红线,但从面上看不出褒贬。红线不禁低头瞧瞧,衣服穿戴倒没有出错,只是和对方相比,反倒失了一分潇洒。苏离已经走到近前,带着身上特有的香,似笑非笑地看他。是凤髓香,他上次说过的。味道是令情景重现的最好媒介,红线不由想起羞花楼里那一幕,赶紧定了心神跪倒下去:“小民瑞贺仙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同样是唱诺,这句却比结拜那日的什么“出则同辇,寝则同床”顺口多了。红线低着头,虔诚地看着面前地上。对方的气场仿佛骤然变了,如果说初时还颇为随意的话,那么现在就有些暧昧了。红线拿捏不好对方的态度。不是你要宣旨么?我不陪你作足这全套,难道等着满门抄斩么?“贤弟……起来。”苏离拉他肩头上的衣服褶子,红线就坡下驴顺势站起,不能让皇帝陛下费了力气不是?苏离见他站起后还是垂着头,已经有些不快,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在红线眼前挥了一挥,找了个借口:“几日未见,为兄只是想把这个给你,上次说送与你的。”红线余光瞥见,隐约是那个金玉项圈,心里又是一狠,你这个家伙,怎么总勾起那天的事!红线作出惶恐的样子,又扑通一声跪下,正色道:“小民惶恐!不知者不罪,贺仙确实不知陛下身份,不敢受赠!”不知为什么,看惯了跪来跪去的苏离今天看见红线屡屡来这一手,心中已腾起无名怒火,吸了一口气,压了性子道:“朕……为兄不怪你。”又柔声道:“听说贤弟身体抱恙,可好些了?”红线心想,就算没好,您大手一挥说:宣那小子给我见驾!我就算死了不也得颠颠过来么?当然这种腹诽只能放在肚里,毕竟这世,自己没有翻云覆雨的能耐,其实,哪一世也没有,不过是截短粗线头罢了。红线略一迟疑,自嘲的神情已显在脸上。苏离只当他还在别扭。“今晨瑞栋觐见,劝了朕好一通,贺仙可知他说些什么?”苏离憋着气也别扭起来,你要玩公事公办,朕奉陪!红线仍在跪着,这次苏离没有拉他起来。瑞栋是红线爹的名字,平日鲜少人提起,都只恭顺叫一声瑞大将军,红线知道名号在某些时候既是一种称呼也是一种禁忌。他心里一痛,低声道:“贺仙不知,”顿了顿没见对方接口,又道:“还请陛下明示。”苏离这才慢悠悠道:“因为前段时间那个谣言,他劝我不该沉溺于男色……”说到此处,苏离刻意垂眼看他,后者微低着头,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额心正中那粒朱砂红痣和一对斜飞的长眉。“这些流言蜚语,早就传了一阵子,朕一直没作理会……贺仙可知为何?”听他问起自己,红线不禁摇了摇头,慢慢道:“贺仙不知……”此时他的头发已尽数被拢到了冠里,难得露出了一截玉般柔润的脖子,因此在苏离看来,这一个简单动作,已生出万种风情。苏离忽觉喉中干渴,随手取了杯茶坐在离红线最近的一个绣墩上慢慢抿着,二者高度相差少了,苏离可以将他看得更清楚。“因为朕觉得那些都是无稽之谈,朕光明磊落自不必理会。但是……朕不懂,为何贺仙要避而不见?”红线心里一激灵,流言……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但谎称身体有恙却是实情,不想见到苏离也是实情,于是他慢慢辩解起来:“贺仙……那日离去……吹了风,找大夫看过了,说不宜出门,要等高热退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