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线没再拉他,只是脸还埋在他背上,喃喃道:“求你……红线求你……不要带我走……”脾性恶劣如月老,也不禁动容,不,甚至是动摇。难道从一开始……助他得道就是错的么?可那要怎么办呢?任他们载沉载浮的相互折磨吗?他想起曾经美好的期盼,他希望红线能看得多了,便渐渐看破。但是又有谁能真正看破呢?至贤如帝君,不也没逃过么?是他过于天真还是这场情爱来的太汹涌了?这么想着,月老就任他倚着,一时未动,两根手指却忍不住轻捻。手间并没有红绳,纯粹是无意为之,但藉由这个无意,他忽然想到,也许……入骨的相思未必就抵不过天命,姻缘只悬了一世,情爱却世世发生,不管身在何处,心在哪里,只要见到了,就心生欢喜,就心向往之。如吕氏之于发妻。如帝君之于白牡丹。如虚无之于红线。如……贺宝之于贺仙。他素来胆大,曾在凌霄殿上欺瞒众仙,不如……再豁出去一次?“利害我都说与你了,你既执意如此,以后的坎坷就要一个人受着……”身后的小东西扬起了脸,似在仔细倾听,月老默默苦笑,自怀里摸出个锦囊,“这里有我三分法力,只能保你一次,你……斟酌着用!”红线捏着白丝锦囊摩挲了好一会,甜甜道:“仙君……我想再听听他是怎么下凡的……”“不是和你说过了么……”“恩,可我想在听一遍,他……可是甘愿的?”月老点点头,“自然是甘愿的,否则怎会在你跳下去后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他就跟玉帝招了呗……说一千五百年也没能化解他的心魔,自从上次见了你,就抵不住思念……”“但又怕害了你,就变作一只猫崽故意被你寻到……”呵……真是坏,想到丫头那张虎头虎脑的大脸就忍不住想笑,啊!难怪!他忽然想起观看书生与书童那一幕时,丫头睁大眼睛目不转睛的样子……月老仍在说着:“玉帝自然是火了,那可是帝君啊,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思凡呢?于是玉帝使了个坏,让他投作你的孪生兄弟,以为这样就能化解这段劫数了……”当初的万丈霞光,雀鸟来贺,贺的是他,我的宝儿。我的傻宝儿!红线认真听着,努力把每一个字都记下来。只要一想到虚无自愿去请罪,都是为了自己,便欢喜不已。“对了,帝君当日还提了个请求,就是这人间一世,要做什么都不懂的那个,最好什么都不记得。”月老看他一眼,又嗤道:“你美什么,蠢材!刚才跟你说的,你都忘了?”“没忘,我知道……若我是玉帝,也定要舍车保帅的……”这车自然是他,这点他没忘。但他深深的相信,无论最终的惩罚是什么,都不会比生生和他分离再痛苦了。他忽然想起人世初见那一眼。他尚在襁褓,身旁有咿咿呀呀的喷气声,他转头,对上一双晶黑如豆的圆眼,正冲他笑,口水流到小褥里。他低头浅笑,“虚无……是你要求什么都不记得吗?”可是你人世初啼那一声,唤的可是“哥哥”,至慧如你,也始料未及吧?小时抓阄,我抓了一叶白牡丹,你却抓住了我的裤脚。不记得,不刻意,不存心,却留了几世不灭的伤痕。因为灵魂是你。因为灵魂是我。不曾消磨,不曾后悔,不曾枯萎,那支白牡丹还插在细白的瓷瓶里,永远在那床前枕下的位置。“真的要走了。”月老道,能感觉到某人正心急火燎的赶来,再不走,怕会被他当场认出来。“记住……路是你自己选的,这世我再也不会见你,你也不要再去月老祠了……你明白的。”“……”红线蓦然抬头,吐纳间,月老已消失不见。怀中乍然一空,唯余兰花的香气缠卷于鼻尖息下,他看看手中的白丝锦囊,来不及感伤,门外就传来贺宝的声音。盛宴(上)珍馐如云烟矣,过眼即散。……皇帝极重视这次来访,盛宴设在重辉殿。用度标准绝对是按皇家奉祀寿诞的档次来,美酒佳肴丝竹器乐自是不在话下,最难得的是,连器具摆设都焕然一新,鎏金的宫蜡换成了鎏金彩绘的,青蝉羽的灯盏换成了琉璃瓷的,连帷幔、凳脚、甚至椅垫的穗子这些边角细节都极尽奢华之能事,通通升了一格。先到的几位大臣不禁咋舌。“哼!”奉行清廉之风的赵大人嗤了一鼻子,不忿道:“为了区区一个蕃族王爷,何至装点到牙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