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伽梵的音乐由于不涉语言,这才得以绕过堡垒之国严密的信息审查系统流传开来,其神妙与灵性让很多堡垒之民在无意识中已然感受到自己作为心的存在,而这场街头讨论则在意识层面完成了对灵魂感知的接生,让思想有了与之相通的道路。所有这些正在发生时,目睹这一切的人中就有心灵开始苏醒,虽然仍戴着本能与奴性的重重枷锁,却已经可以凭自己的良知对恶说不。
“我劝你最好不要冲动,这个铁饭碗不是谁都能拿上的,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人考虑,”话虽如此,但小组长的语气透着一丝犹豫和无奈,显然,他的工具理性站在职务和制度一边,而良知不是,如果放在以前,后者不会造成困扰,但这一次,良知尽管还没真正复苏,但已不再只是一具木乃伊。“你现在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改正,那样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那位组员笑了笑,“谢谢组长,可我认为自己现在做的就是真正的改正。”与组长形成对比,他的话坚定却不坚硬,显然,他反对的并不是组长,甚至不是任何人,因为此刻的他已经在自己内心真正感受到“人”意味着什么。
组长眼神复杂的看了他一眼,既没有直接下令前方便衣取缔这场街头聚集,也没有立刻向上级报告,反倒偷偷关闭了自己控制台上的警报,以免触发上级干预,而且做这些的时候一点没有让组员们看到,也没有让那位理论上已不是警员的反对者离开这间平民不得进入的保密级监控室。
监控中,街头讨论仍在继续,“如果‘知’是‘信’的投影,那…”一位主妇模样但不失斯文的阿姨略带生怯地问道,显然她不习惯这种议题,很可能平时生活中她根本不会思考何况谈论类似之事,但这一次,某些东西触动了她,除了社会和家庭的规定角色外,自己似乎还有某种早已被现实抹煞却无法被真正抹去的本真,“这是不是在否定真理的存在?”旁人可以感觉到在问出这句话前她用力下了决心。
“真理”一词在那时的堡垒之国有些特殊,它常被官方使用,民间却很少提及,甚至不少人对其有种莫名反感,个中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又不便说起,但当讨论进行到这里真要否定大众默认的那种真理——亦即对自己真正生效的所谓“真理”——之根基时,这些只有本能之信而必然把本能认定的东西都是视为天经地义的人,虽然不习惯“真理”之名,但还是第一时间便被激发出自卫本能,那时的堡垒之民即便不相信官方宣传的“真理”,但他们的思维方式是堡垒之国权力本位下利用人类本能和人性弱点构建的教育制度与社会环境的产物,因此潜意识里大都相信有他们所以为的那种“真理”,只是此刻他们还没意识到这自卫本身正源于本能设下的先验信仰在某种更深刻、真实的本然面前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年轻人略微眯眼,虽然这位刚来的阿姨没听到众人之前的讨论又再次问起“知”与“真理”的问题,但年轻人知道这涉及人们最根本的困惑、执着、盲目与弱点,即便谈论至此,听者中仍有不少人似悟非悟未明就里,且那位阿姨只听到最后几句便显然被触动,因此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就此再换个角度做点更详尽的解析,“我想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最好先厘清什么是‘真理’,”说到这儿,年轻人意识到在日常语境里直接这么设问很容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陷入僵局,于是,“或者在此之前再往前梳理一步,我们寻求的到底是‘真理’还是‘真理感’?”
还没往下说,听众中有几人刚听到最后这个词,眼神里便若有所悟。
“首先,我们对事物的一切认知有哪一条是事物本身告诉我们的?”
人群又一次安静下来,有人刚要作答却忽然发现那个看似现成的答案在这再简单不过的提问面前显出其实并非理所当然,他们习以为常的现实世界被这问题一下撕开条口子,露出里面似乎不那么现实的里子,而且即便有些人很想把里子重新塞回去让现实恢复绝对客观的原样也无法做到了…
过了片刻,依然无人作声。
既然本该这么明显的反驳没人提及,年轻人就当大家默认了那个更根本的事实,“对事物的知识尚且如此,事物的意义与真实性就更不会由事物本身给出。”
又等了片刻,“既然没人说话,我就当大家默认‘没有’为一致答案,”说到这儿他停下来环顾四周又给听众一点时间提出不同意见,依然没有,最多有几人欲言又止,显然此刻揭示出的更深事实在他们心里已经反驳了那个表面上理所当然的答案。
见此情形年轻人悄悄长吸口气,“那接下来不妨看一下我们对事物的认知有哪些要件构成,”年轻人语速比之前慢了不少,旁人可以感觉到他对此虽已有真切之见但还未经梳理,需要临场组织语言,但这也正好契合思维初涉此地的听众,“看看…”
“我…”那位阿姨还是忍不住说话了,“理智上没法反驳你刚才的话,”显然她还在思索之前的提法,习惯思维还要做最后的挣扎,“但情感和直觉还是没法同意。”深思让她讲起话来有点磕磕绊绊,“事实就是事实,与怎么认识没关系。”说到最后这句她终于有了点底气。
年轻人笑了笑,“这正好与我下面要说的有关,要不,我先往下继续?”没有揶揄的意思,这天真淳朴的年轻人有的只是对人天然的尊重。
阿姨礼貌地一抬手,示意请继续,阿杰这才发现她另一只手上还拎着布兜,里面都是蔬果生鲜,看着挺沉,显然刚从菜场来,听的入神,连放下布兜省点力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