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魏先锋大将”王双在营寨中,听传令官报告说魏军被蜀军用火攻夺取了营寨,并损兵折将,心中很是忧闷。但他凡是遇到忧郁难解之事,只要三桮酒入喉,其郁闷不乐就会消散去一大半。其时正是二更天时分,他正饮了三桮酒,吃了些肉。第四桮刚刚倒满之时,探马忽然报告说:“魏延已经拔寨后撤,往汉中方向去了。”
王双猛然一拍大腿,道:“怎么能如此的便宜他们,让他们白白的逃走呢!”于是第四桮酒他一饮而尽,立马命令将士们紧急集合。一阵骚动之后,队伍很快便集中了起来。
王双率领大军,向魏延军撤退的方向奋勇追赶而去。一气追赶了二十多里,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了,已经看见魏延的旗号在风中移动、荡漾着。王双奋力加快了速度,用他那粗壮的嗓音高喊道:“魏延停下!魏延停下打话!”可整个蜀军的军士像全是聋子似的,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像加快了逃跑的速度似的。
蜀军越是跑得快,王双更是增长了征服欲。他又拍马奋力赶前来。这时他的背后有魏兵高喊道:“城外寨中起火了!恐怕中了敌人的奸计了!”他这才意识到一味追赶恐怕是错误的,所以急忙勒马回头。他望见了那城外营寨的方向火光冲天,慌忙下令撤军。刚撤退了三五里,到得山坡的左侧,突然从树林中冲出一骑马,大吼道:“魏延在这里!”把王双吓了一大跳,急忙想挥刀应对时,已经被对方砍中了肩膀,跌倒于马下。魏延又挥刀砍杀了两次,王双抽搐了两下便死去了。
王双的灵魂脱离开他的躯体,沿着那山坡向陈仓的远郊飞移而去,在一处山凹中跌落而下。……几天毫无感觉的生命空白之后,他渐渐地产生出一些神志和记忆。他在回想被杀的过程之后,忽然愤激不平起来,几乎情绪失控了。他愤怒地骂道:“小人!卑鄙小人!白天一对一的拼杀弄不过我,黑夜里从旁边来突然袭击我,算什么好汉!——哦,这卑鄙的主意恐怕不是魏延狗畜自己想出来的,而是诸葛亮那奸贼想出来的!那奸贼,那绝头儿,那该折阳寿的诸葛奸贼!”……
话说陈仓守将郝昭,虽然暂时守住了城池,但每日仍心思重重,不敢身心放松,身体也消瘦了些。一天约四更天的时候,原本就有些咳嗽的他,却越发咳嗽得剧烈起来。当他发现自己咳嗽出一口鲜血的时候,顿时吓了一跳,他断定自己得了一种不好的病了。于是更加忧思重重,既担心城池的防守,又担心自己的身体。几天下来,人瘦了一圈,精神也更为不济了。他痛苦地想:诸葛亮用尽了种种办法,包括翻墙、撞墙和挖地道等,都没有能攻进城内,这全是我动脑筋想办法抵御住蜀军的呀。现在我这一病重,他们几个能像我这样恪尽职守吗?别当我不知道,他们有的全然就是混饭吃混酒喝的,一旦形势不妙,叛变投敌的也不在少数。有奶便是娘,哪谈什么忠诚不二。他们表面上一天数次来向我报告情况,其实屁股一转,哪晓得他们去干什么呀?喝酒吃肉,投壶赌博,或者沉迷女色……
郝昭的病一日重似一日,除了忍受剧烈的病痛之外,又没日没夜的胡思乱想着城池的安危,竟至于基本不进了茶饭,但他依然心系城池。
一天晚上,属官向他报告说:“郭都督派张郃将军率领三千精兵来加强陈仓的防守了。郭都督有令,从今日开始,陈仓的防守由张郃将军统一指挥,郝将军您就安心保养身体吧。”
其时,郝昭正被病魔缠绕得痛苦不堪,听到郭淮有令卸去了他的军权后,他就犹如当权者失权、舞蹈家断腿、歌唱家害坏了嗓子一般更加深了痛苦。他在迷迷糊糊之中仍忍受着病痛的煎熬。忽然,他听到外面人声嘈杂,喊杀声四起,他断定已经有大量蜀军进城了,一下子如坠入绝望的万丈深渊。他猛然长叹一声,呛出鲜血一口,而后很快便咽了气。
郝昭魂脱离开他的身体,越过城墙,飞移到了陈仓远郊的一个山洞旁,然后爬了进去。……几天之后,他的灵魂才渐渐产生了生存意识,并且已然弄清楚自己已经是阴间一鬼了。他首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的父母数年前就全部离世了,他想去见见他们的灵魂,也算是尽孝道。但阴曹地府之事,跟阳间也有好多相似的地方,不是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一切都得听阎王府的安排。阎王府的公差明确告诉他,他短时间内难以跟父母魂相见。至于什么原因,阎王府公差并没有明确说明。
他不服气,不放心,开口向阎王府公差询问了一下,可是公差板着脸道:“不得相见就是不得相见,若再问,乱棍打出。”他只能悻悻然而回。
过了两天,郝昭魂又前往阎王府一趟。这一回不是要求拜见父母魂的,而是要求回家乡看一趟妻儿的。阎王府很快批准了他的请求,只是按照惯例要求他速去速回。
夜晚,虽然风儿带着寒气,但满天星光,灿烂迷离如千千万万远方人的眼。郝昭魂沿着一条河流的岸边向家乡飞移而去,接近四更天的时候到达了村口。村口的两名小鬼认识他是本乡的一名将军魂,趴伏下向他行了磕拜礼。他向两个鬼魂作了揖,而后便向家的方向快速飞移而去。
到得家门口,他发现屋檐、屋门、门前的大树等处都挂上了白布幡条儿,这是家人为祭奠他而挂的。他到他生前和妻子居室的窗前一瞧,发现妻子并没有睡觉,或已经睡了一觉之后正醒着。妻子披着衣裳,就那么呆坐在床上,目光空洞、板滞、孤寂而忧伤,脸上比先前消瘦了好多。看着看着,郝昭魂真是难过极了。他想安慰几句,但阴阳相隔,又不能做到;他想托梦于她,可是看上去她像毫无睡意,这又做不到。他只能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心疼着,悲哀着。他又不敢惊动她,怕让她产生惊讶和恐惧。
看了好长一段时间,郝昭魂决定暂时离开一会儿,到儿子居室去瞧瞧。
郝昭魂到儿子居室的窗口望了望,发现儿子睡得正香,正好是托梦给儿子的时候。于是他从门的罅隙里进去,坐于儿子床前的一张椅子上,开始托梦给儿子。梦中的儿子见父亲过来,连忙跪拜道:“父亲受孩儿一拜。——父亲大人啊,儿子知道是父亲的尊魂回来了,为儿的有失远迎。还望父亲恕罪。”
郝昭魂:“我儿不必拘礼。——父亲想念你们,只是回来看看的,马上就得离开了。”
梦中儿子:“父亲莫急。待吃过饭再走不行吗?”
郝昭魂:“不行的。阎王府里作了交待的,不允许在家久留的。”
梦中儿子:“父亲如此的守时,守信,孩儿当视为榜样,楷模。——父亲在防守陈仓城时,挫败了孔明多种攻城的办法,这是众多将士们有目共睹的。——父亲啊,孩儿以为,诸葛孔明那人,虽然是我们的敌人,但作为处事为人,确实是有可取之处的。父亲您过世后,孔明还特地令人来致哀,让我们平平安安地为父亲举行了葬礼。”
郝昭魂:“是的是的,不管他是做的表面文章,还是发自内心这么做的,都是具有君子之风的。——论行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好人啦。”
梦中儿子:“父亲见教的是。”……
……当初,张郃受郭淮之命前往陈仓代替病重的郝昭守卫陈仓,一到陈仓即忙于军务,还没有来得及亲自看望郝昭,郝昭就去世了。当时张郃先派了一名属官去拜望郝昭,同时向郝昭转达郭都督之命的。没料到,属官派出去不多久,张郃还没有把队伍整顿、调集完毕,陈仓城内就有多处突然着了火,喊声震响了天空。这时城里的队伍就混乱了起来,甚至发生了相互践踏和斗殴之事。张郃判断出:这一定是奸细在城里人为的制造混乱。正准备前往平息。一支蜀军竟翻过了城墙,而后砸坏了城门,使大批的蜀军蜂拥冲杀了进来。张郃军和原先城内的守军哪里抵挡得住,瞬间便土崩瓦解似的逃出了城外。
在陈仓远郊的二三十里处,张郃集合起逃散的败兵败将,安下了临时营寨,生火做饭,——幸好粮食没有全部丢失。——让士兵们饱吃了一顿,临时压压惊。而后又让士兵们睡了几个时辰,基本恢复了体力和战力。张郃自己饮了一顿酒,大约吃了三斤肉,也美美的睡了几个时辰。醒来后,突然想道:“陈仓已经丢了,怕是散关的危险就降到头上来了!蜀军大概不会停下脚步的。”
于是连忙集合起队伍,向散关的方向进发。张郃越想越感到情况紧急,于是令士兵们加速前进。刚刚吃过饭睡过觉的士兵们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个个精神抖擞、生龙活虎般的向前奔进。尘土扬起,一直弥漫到整个儿的天空。但几十里奔跑下来,将士们显然有些疲劳了。
队伍接近散关时,前哨兵向张郃报告说“各要路险道已经有蜀军把守了”。张郃悲哀地叹息道:“我如此的高速度,还是让蜀军占了先!”不得已,只得下令撤回队伍。队伍刚刚往回转,后面就咚咚咚战鼓声震天动地,喊杀之声直冲云霄。疲劳、饥饿的魏军士兵虽然尽力一边抵抗一边后撤,但明显处于被追打被砍杀的态势。自相践踏而伤亡的也不知其数,哪能统计出死伤将士的姓名啊。
……话说蜀军将领王平攻破了阴平,姜维攻进了武都,但他们的人马多半都没有进驻城里,而是在城外屯住。当哨马把这些情况报告给郭淮、孙礼的时候,引起了郭淮、孙礼大大的怀疑和警惕。于是他们几个商量了一下,为防止有什么奸计,准备撤军。正准备下达命令时,忽然一阵号砲声响,随即看见从山的背后闪出一支军队来,巨幅的旗幡上写着“汉丞相诸葛亮”。
蜀军队伍的中间驶出了一辆四轮车,孔明端坐其上。四轮车的左边,骑马立着关兴,那模样酷似当年的关羽,右边是张苞,不但长相像张飞,就连手握的武器也是当年张飞使用过的那种长矛。张苞瞪着一对有些凸出的大眼,关兴瞪着相对较小的眼睛,都放射出凛然而凶狠的光芒。孙礼、郭淮二人望了几眼,犹如小型动物见到大型动物一般,不免生出几分畏惧。一时竟愣怔在那里。
孔明轻蔑地一笑,高声地喊道:“郭淮、孙礼可不要走啊!我估计是,司马懿命令其他人在前面跟我军交战,而命令你们袭击我军的后背,真果不其然也!……告诉你们,武都、阴平已经被我军夺取了,你们两个不早早过来投降,还想要驱赶人马跟我决战吗?”
郭淮、孙礼听到后,相互看了两眼,正准备下令撤军时,忽然背后喊声震天,一支蜀军从背后冲杀了过来;正慌张而不知所措时,前面的蜀军又潮涌般冲杀了过来。魏军腹背受敌,虽然拼力进行了一些抵抗,但毕竟伤亡较大。郭淮、孙礼见势不妙,立即丢弃了马匹,试图从陡峭山壁嶙峋的山石之间爬上山。张苞望见,生怕他们逃脱,骤马追赶过来。不料突然马失前蹄,他连人带马摔进了山涧中,感觉头颅的右侧被重重撞击了一下,同时腰部和右腿都动弹不得了。等到后面的几个军士来救助他的时候,发现他头的右边鲜血直流,同时腰和右腿都好像断骨了。几个人急急忙忙七手八脚地把他搀抱到木头担架上,送到营寨内进行疗治。头部的血不久便止住了,但腰部和腿骨断了却难以治疗。张苞躺在病榻上动弹不得,痛苦,后悔,深深而无情地折磨着他。他后悔自己立功心切,过于轻率,追赶郭淮、孙礼时竟忘了脚下的山石嶙峋,凹凸不平。他本是一个三棒打不倒,一步能跨出一丈多的中年汉子,现在却躺着一点动弹不了,连撒尿屙屎都得在床上,并且还要别人的帮助,他真是感到难过、窝囊透了,因此而心情糟糕透顶,甚至不思茶饭,只想着死亡。如此,没过几天,他连说话都没有了力气。又过了两天,后半夜,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虽然跟他的父亲长相相似,所用的兵器也相同,但性情却大有差别。他从来没有狠打过属下的军士,至多只是臭骂几句,事情过后有时还注意用话抚慰、怀柔一下。因此,他在队伍中几乎没有仇人。而他的去世,军士们都感到极为难过,有多人甚至流下了眼泪。队伍中曾流传过几句诗叹念张苞道:
建功心切猛如虎
将军失足破头颅
巨星陨落草木悲
军士泪流天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