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是荀家最出众的人物,也是此次荀爽安排的月旦评迎宾使之一。普通的士人自然无需他迎接,但是赵岐、蔡邕、郑玄、卢植、许虔联袂而来,却已不是他能迎接的了。荀爽、许靖匆匆奔至山门,随行的还有荀家的荀谌和陈家的陈纪。孙宇、蔡邕一行在颍山山脚正好碰见赵岐、郑玄、辛评等人,一听说南阳郡太守孙宇竟然也来至颍川,八旬老翁的赵岐可谓喜出望外,便做主和南阳一众一道同往藏书阁而来。天下间有几人不识蔡伯喈?又有几人不识郑康成?听闻众多大师齐来藏书阁,谁不愿来一睹风采?一时间人流如潮,人声鼎沸,竟然将偌大山门堵了个水泄不通。“老朽又来叨扰了,文休先生可不能赶老朽下山啊。”赵岐不知如何来的兴致,寒冬腊月里竟有如春风拂面,令许靖、荀爽大为惊讶。“靖岂敢!”许靖连连摇头,随后便看见了许虔、许劭、蔡邕、郑泰等人如众星捧月一般的玄衣公子。“这位是?”荀爽目力自然看出孙宇地位非常,这几位大师又岂有寻常之辈,和他都是好友,他虽是半个月旦评之主,也免不得要低一二分姿态。答话的是蔡邕:“这位是南阳郡太守孙宇大人。”顿了一顿,又环视在场众人,郑重道:“邕不才,如今忝居南阳郡功曹史。”郑玄、卢植、荀爽、周异等人登时变色!蔡邕是何等人,如何会愿意做一个小小的功曹史?纵然事实已在眼前,却令人实在不敢相信。唯独赵岐甚是开心,抚髯道:“子将、子政,莫非你们也都入了南阳府?”许劭、许劭同时点头:“正是。”一石激起千重浪,四周士子登时炸锅,他们已不再惊奇蔡邕为何要入南阳太守府,而是想看看这位孙太守究竟如何超凡脱俗,竟能同时令三位大儒折腰。眼见得场面即将失控,许靖急忙道:“大师风尘仆仆,众位远来劳顿,都先入内休息罢!”当下便由许靖打头,主人一行行于道左,赵岐、孙宇并肩领头行于道右,一时间礼仪庄重,浩浩荡荡进入山门。“公子、公子!”和洽匆匆忙忙奔入后山客居,也不顾清白多了一个青衣人,便冲孙原道:“公子,赵岐大师去而复返了。”孙原眉头一挑,又听得和洽道:“还有蔡邕先生、许劭先生、许虔先生,太学的卢植博士和郑玄博士!”孙原、袁涣同时一震,下意识地忽视一眼,便觉得极是惊讶。如此多的大儒、鸿儒出现在颍川藏书阁,虽然并非毫无前例,但这在许劭、许虔兄弟离开月旦评以后还真是头一次。袁涣看看孙原,踌躇问道:“公子,是不是该去接一接?”“嗯。”孙原点点头,看看赵空,问道:“二哥一同去?”“算了,我还是绕到他们身后去好些。”赵空摇摇头,转身欲离去时又回头冲孙原道:“对了,许劭、蔡邕、许劭、郑泰这几个都是南阳郡掾属,其中缘故我也不太清楚,你需在意。”话音一毕,便只见青影闪动,人已去了。只余下孙原、和洽、袁涣几人面面相觑。“嘉好像错过了什么。”赵空前脚走,郭嘉后脚便来了,看这几人模样怪异,便道:“怎么,来了些名儒便将你们震住了?”“若只是名儒倒也罢了。”孙原不禁苦笑扶额:“如今他们可都是我那位好兄长的掾属。”郭嘉一愣,却是好久才反应过来,微微一笑:“如今……却是越发有意思了。”孙原携心然、林紫夜二女,并郭嘉、袁涣、桓范等一众掾属匆匆奔到山前,便碰到了前来相迎的荀家高士荀攸荀公达。“有劳公达先生。”“不敢。”两下一施礼,一众人便匆匆奔正厅而去。路上自然不会闲着,孙原便问郭嘉“和阳士是怎么回事?”。和洽一连三声“公子”字字清楚,孙原与袁涣不聋,自然听得明明白白,难免心中有疑问。“自然是赌输了。”郭嘉一笑,“不愿意饿肚子,便进魏郡府给你当一掾属就是了。”孙原不禁哑然。身前领路的荀攸自然听见两人对话,当下也是忍俊不禁,笑道:“不愧是郭奉孝,竟然能匡到阳士先生头上去了。”“彼此彼此。”郭嘉望着荀攸的背影,面不改色,尤是笑意盎然,“只怕,刚来那位才是真正会匡人的人罢……”“对了,公达先生。”孙原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蒯越先生如今可在么?”荀攸摇摇头:“先生说如此场合不适合他在场,便先行离去了,若非攸当时与慈明祖父一同,只怕也不知道蒯先生竟已经去了。”“是么,那当真……可惜了。”“心然?”玄衣公子甫一抬手,便瞧见对面绝美佳人,嘴角不经意扬起一抹笑容,“果然是青羽到那里,你就跟到那里。”,!心然勉强回以一笑,道:“青羽自幼孤苦,除了我和紫夜,他身边还有谁?”“那是自然。”孙宇略微点头,言语间轻描淡写,安如郭嘉亦是眉宇间闪过一丝不悦。这玄衣公子却是毫不在意,当下便又对身边的荀彧道,“文若先生,山下众多宾客还请安排。”“自当如此。”荀彧冲孙宇略一施礼,又冲孙原道:“公子远来是客,按理不该放肆,奈何山庄人少,还请自便。”“文若兄多礼,孙原自便就是,无妨。”孙原点点头,又看向孙宇,“兄长,入内吧。”郭嘉、和洽、袁涣三人互视一眼,脚下微动,将心然隐隐护在身后。“怎么?怕我?”孙宇脸上挂着一抹笑容,看似诡异,让和洽、袁涣心底一阵颤栗,彼此互看一眼才稍稍平复。唯有郭嘉嘴角微微一笑,毫不挂心,同时眼睛一挑,瞧见孙宇身后诸位掾属,便笑道:“子将先生、子政先生,一别经年,如今风采依旧,嘉有礼。”许劭踏出一步,正站在郭嘉身前,笑道:“想不到奉孝竟与孙大人在一处,想来是成了魏郡掾属。”又看见了郭嘉身边的荀攸和和洽,笑问:“公达、阳士莫非也是?”和洽依然是轻轻点头,虽说是被郭嘉坑了,却也晓得郭嘉下的决定绝对无错,也算心甘情愿。倒是荀攸笑了笑,拱手见礼,正欲说话间,便听得身边墨衣青年淡淡笑语:“正是。”许劭眉眼里闪过一道精光,眼光打在那紫衣公子身上,淡淡道:“汝颍多俊杰,孙大人此来,可谓是尽收彀中了。”“不敢。”孙原点头致意,心知郭嘉想坑荀攸,也知道荀攸这等人寻常伎俩难以奏效,笑道:“魏郡府虽然是向公达先生发了邀请,却还未得到允诺,如今但是想问问公达先生——”话音一断,转身来看着荀攸,淡淡笑问:“——先生,思量的如何?”孙原乃是头一次见荀攸,自然不知他的深浅,却看出关窍。郭嘉智谋高绝,心思何其缜密,若是寻常人物又岂需他费这心思,同为友人,和洽便是一个赌骗将来了,荀攸却让这颍川奇才郭奉孝亲自出手了。这心思绝非临时起意,多半是适才便想着如何把荀攸也骗来魏郡,如此高看,又岂是寻常之辈?是以,孙原虽是圆了一个谎,却言语上尽了心思,陪着小心,一者乃是尊重荀攸,二者也算是补了一回邀请。荀攸此刻才得话头,本来听了郭嘉言语,当下便知道这郭奉孝要坑自己,存了反驳的心思,然而听了孙原的言语,不禁失了这反驳的心思。孙原深浅如何,他不知道,他知道的便是郭奉孝的心思寻常人揣测不得。他虽是就着许劭话头布了一局,却也能当是一句戏言。一者郭奉孝非是闲人,信口便是玩笑;二者魏郡太守孙原当面在此,言语上需小心。便因此失了话头。孙原随后便将话圆了一圆,便让荀攸知道孙原、郭嘉二者之间默契非常,况且孙原已是郑重其事,便难以推脱了。荀攸看着孙原神情,不似作假,想来是听郭嘉说了什么,已有征募的心思了。沉思了一会,才淡淡道:“如此郑重,攸却之不恭了。”——话音一落,和洽便已喜上眉梢;袁涣、桓范虽不知荀攸深浅,却知道孙原与他在此之前并无脸面,当下便猜出郭嘉想坑荀攸一回,再看孙原郑重其事,未丢礼节,面子给得颇重,自家公子虽是第一次见到荀攸,不知深浅,却闻言知意,郭嘉的心思纵然猜不透,也知道多半是为了这个魏郡太守府,郭嘉本就深不可测,得他高看并不多见,同为友人,荀攸的地位当比和洽高些。是以在言语上,自家这位公子加着小心,算是补了一回正式的招募,荀攸纵然没有这等心思,也当明白其中不同,便都抱了看好戏的心思;唯有郭嘉波澜不惊——若是荀公达如此轻易便中了圈套,又如何需他如此费心?“不过——”荀攸嘴角带笑,道:“攸尚有家事处理,恐需一二月时间,不知太守大人意下如何?”孙原淡然一笑,道:“公达先生一诺千金,原信君必不相负。”——本是临时起意,亦算不上失望,孙原话到了便是了。张角起事旦夕可发,颍川郡即将大乱,这“一二月”恐怕便成了遥遥无期了。不过终究算是一个承诺,以荀公达身份,当也不至于毁诺。许劭在旁已尽收眼底,郭嘉乃是当年他相中的颍川第一奇才,自然知道他成了郭嘉算计的助力,却也能看出孙原确实有意招揽荀攸。他在适才已碰见了郑康成与卢子干,自然晓得孙原的掾属大多数清寒子弟,豪门世家的几个多是“捡”——卢植说是“捡”便是“捡”了罢——如今竟招募荀家子弟,可见他虽重视豪寒之别,也算得上唯才是举了。毕竟,当年的荀公达仅亚郭奉孝而已。荀攸见话头已断,便恢复东道主身份,稍稍站开,冲在场众人行礼道:“好了,众位请先入内坐罢。”孙原虽然是在此住了几天,却从未见过这颍川藏书阁正厅。如今一见,确实知其宏伟,足可容纳近五百人席地而坐,此时便已是高士满座。孙原一众久居贵宾客房,自然不知道这日来,许靖父子来往迎宾,这藏书阁已经是人满为患了。荀攸一路相陪,因这两路人不是太守便是太守掾属,乃是朝廷官员,自然入了贵宾客席,与许靖、荀爽、陈纪等东道主席相对。众人刚一入座,便听到正门之下阵阵吵闹,乍然间人声鼎沸。孙原微微皱眉,难道是什么绝世人物来了?“是赵岐大师。”身侧荀攸笑道:“赵岐先生和周异大人、王允议郎一同来此,不过据说他已来过一次颍川藏书阁。”“是。”孙原点点头:“大师走的时候公达先生尚未至此,想来不清楚其中细节。”“攸自是不关心。”荀攸微微笑着,目光流转孙原身上,道:“攸想的,却是为何大师要去而复返。”孙原心中一动,看着荀攸眼神深邃,竟一时失了兴趣,不再说话。外头赵岐大笑而入,郑玄、卢植、荀爽、许靖、陈纪、辛评、荀彧、许钦等人相随,儒风浩荡,何其壮观。:()流华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