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目前青涿看到的唯一一间仅有一名患者的牢房。
瑞秋身上套着一条墨绿色的裙子,裙摆的花边已经沾上了大块大块的污垢,照颜色来看极有可能是干涸的血液。她靠坐在垒起的干草堆上,头上蓬乱的褐色发丝比身下的杂草还要凌乱。
与头发颜色相同的瞳孔静静注视着被卫兵押送来的青年,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靠近,眼里的神色像是长久伫立在旷野内的枯树,平静得生不起一丝波澜。
“你叫瑞秋对吗?”青年在距离自己两米的地方停下脚步,蹲下身与她视线维持齐平。
他身上的衣服还很干净,并没有沾上血液或别的污渍,墨色的头发虽有些乱,却也干净得与这间铺满尘埃和脏迹的牢狱格格不入。
最重要的是,他的双手没被绑住,还能够自由活动。
瑞秋的视线终于掀起一丝涟漪,她干裂枯槁的嘴唇蠕动两下,发出嘶哑的声音:“你认识我?”
或许是因为嗓子在长久的折磨中已经熬坏,她的腔调十分古怪。
“有所耳闻,是育姿和我说,让我偷偷进来看看你和米雪儿的。”青涿笑了笑,在陌生人面前信口胡编还能面不改色也算是他特殊技巧之一。
——至少宁相宜是做不到。
为了不引人耳目,在将青涿送入牢房内后,她就在附近的几个牢房之间来回逡巡,做出一副正在巡视的模样。
“育姿?!”瑞秋的情绪终于波动得大了些,她的右手伸出捂住嘴,眼睛瞪得圆圆的,“天哪!天哪?!她现在过得还好吗?还在圣彼斯学院上学吗?!”
接触到熟悉之人的名字,此前被压抑住的思念和情感统统涌现出来,还没等青涿编出回答,她就一连串地继续问道。
“还有米雪儿!她还好吗?她出去了没有?”
激动的情绪和她说话时七倒八歪的语调叫青涿险些没听懂她的问话,他有些迟疑地看着瑞秋,不答反问道:
“你……没听到吗?”
023号牢房因为整座狱所排布的问题,是看不到米雪儿所在015房的。但从直线距离来说,二者相隔并不远,中间也没有什么隔音的厚墙,米雪儿受刑时发出的惨叫不应该听不到。
还有袁育姿前不久潜入牢中时的一串大喊……
“……是的。”瑞秋微微敛下了眼睛,她点点头道,“之前的治疗过程中,我不幸丧失了听力。但我是能看嘴型听懂您的话的,还请您务必告诉我她们怎么样了!”
丧失听力……
在听力尚在的时候,她和米雪儿虽然无法互相看到彼此,至少也能用语言来进行沟通;但在听力丧失以后,瑞秋的所有感官都被困于这牢狱的一角,甚至不知道自己相爱的人近况如何。
想出如此折磨人方式的人是魔鬼,建造这所湮灭人性牢狱的杰斯公爵亦是魔鬼。
“米雪儿……”青涿张嘴,最终还是把那名金发少女的死讯合盘托出——瑞秋是有权利知道、也是迟早会知道这件事的,“她可能无法再和你相见了。至于育姿,她很好,也很思念你们。”
干涸无光的眼睛眨了眨,瑞秋呆愣了足足十几秒。
本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眼泪瞬间溢满了眼眶,从脏灰的面颊上流下,清澈地滴落在墨绿色的裙摆中。
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不敢置信,瑞秋就像是一个早就预料到灾难会发生的老者,平静地流着泪呢喃:“为什么那么倔强呢?米雪儿。明明低头就好了。”
她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泪,随后双手在身上的裙边摸索着,过了会儿从一个被刻意缝出的暗兜里掏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
干皱起皮的手指像是属于六七十岁的老人,她捏着那张纸片,递到了青涿的手上:“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抱歉,可能还要麻烦您一件事……这张纸,能替我带给育姿吗?”
“育姿之前要回国,我给她写了这封信……只是没想到,信还没送到她手上,我和米雪儿就被抓了进来。”她眼睛眨了眨,目光看向023牢房铁栏上固定的那根火炬,似乎能在火光中看到爱人和挚友的脸庞,“在这里,我又断断续续写了一些,希望她看到后,能梳理开自己的心结。”
接过那张被叠成小方块状的信纸,青涿深呼吸了两下,郑重应答道:“我会送到她手上的。”
他的视野中,所有可见之物已经开始泛起扭曲的气波——按照经验来说,是因为这个空间内的剧情已经走到了结尾,他们一行人都将被传送回大婚当夜的袁氏府邸。
“谢谢您,”在搅成碎片的视线中,瑞秋站起来诚挚地冲他躬了躬身,“我和米雪儿都祝愿您拥有一段平静而美好的爱情。”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隐隐有一抹墨绿的色块向什么地方冲去,伴着一声沉闷的回响。
咚。
新婚喜宴(25)
只在一恍神的间隙中,昏暗的铁牢就从视野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杂物堆积的室内模样。
“呵呵,年轻人之间果然更志趣相投啊。”白发苍苍的老妪走到宁相宜身边,接着她的目光看向眼前衣柜挂着的洋裙,“小姐当时最喜欢的也是这件裙子,只可惜……那件事发生后就尘封了。”
宁相宜有些迟钝地眨了下眼,心跳的速度还没有平缓下来,后知后觉地附和道:“啊,那是很可惜。”
她干巴巴的敷衍反而瞬间点亮了有些死寂的屋舍,刚刚从异空间内传出的几人都松了松筋骨。
右手的掌心有被硬物硌着的感觉,青涿摊开手,竟是一张折叠成豆腐状的纸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