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简陋的祭台,一只童身金像微微笑着,端坐于两支红烛之间。它外表是一岁左右的婴儿形象,辨不出男女,身前摆着只接满大米的瓷碗和一颗红润润的苹果。
然而,最奇特之处却不在于这过于年幼、与佛道两教满天神佛都对应不上的稚龄模样,而在于它眼眶内镶着的那双眼珠子。
唯有这双眼珠子黑白分明、未曾镀金,也唯有这双眼珠子生动得不似死物,好像只要有人将视线移开,它们就会在不经意间转动起来。
……这双眼睛,和女孩身上的眼睛实在太过相似!!
青涿暗暗心惊,他下意识避开了那道含有婴幼儿的天真、却又极端不祥的假眼,移开视线后犹不自在,干脆从床尾堆积着的衣物中随意捡了件劈头把那金像完全盖住。
这金像,未免也太邪门了点,比起爻善的无头塑像有过之而无不及!
空气中沉浮的隐隐恶意这时好似消散了些,青涿这才继续审视起这间屋子。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这突兀得渗人的祭台。按照这个方位,女孩夜晚熟睡时的一举一动都在这金像的注视之下,而她每天早上一坐起身还会与它四目相对,这种被非人存在“观察”的惊悚感实在叫人不寒而栗。
……女孩的父母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脸上的这双眼,究竟是与生俱来,还是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与她的死亡又有什么关系?
青涿静静思索着,抿着唇将视线往床上一扫,最终定在一处。
一只灰扑扑的书包靠在墙边,拉链没有合上,敞露出里面一本本边缘卷起来的书籍。
青涿跪在床侧,扯住书包的一条肩带将它拉了过来,随手抽出一本书翻了两页。
这是一本小学三年级的语文课本,封面与尾页被人用报纸做的书皮精心保护起来,页角有些泛黄,每一页都有许多深深浅浅的铅笔字迹,但笔迹却大相径庭。
他翻到首页,看到了用这四种笔迹写下的不同名字,其中三个被橡皮擦擦过,仅留下淡淡的浅灰色凹痕,而剩下的那个名字是它们之中最工整的一位。
余盈水。
两千年之初,义务教育刚推动起来没多久,受有限的生产力与资源影响,大部分小学的课本都是由一届届的学生传承下来,直到彻底损毁、陈旧得无法使用了才会换上新一批。很显然,这一册课本已经留下了好几位孩子的痕迹,而它目前的主人是一位女孩,她叫余盈水。
把语文课本重新塞回书包内,青涿直接埋头在书包肚内翻找起来,片刻后眼睛倏地一亮,翻到了自己当前亟需之物。
一本半指节厚度的三十二开本子,封面印着“日记簿”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果然,小学生才是世界上最热爱写日记的群体!
试衣间-童装(3)
2001年12月12日天气:阴心情:差
我叫余盈水,我的爸爸叫余民光,我妈妈叫洛玉霞。
今天糟糕透顶。上午的语文课下课后,佳佳来我们班找我了,她冲进教室大门,大喊我的昵称。
“盈水!盈水!”
我很喜欢大家这么叫我,好像我们之间都是要好的朋友一样。同样地,当我要喊佳佳时,我也不会连名带姓地喊她“曾佳佳”。
我不知道黄鹤威他们为什么笑(对不起老师,我不想用亲昵的语气喊他,我不想和他做朋友)。他们用夸张的表情瞪着我,用尖尖的嗓子怪里怪气地喊我的名字,发出奇怪的笑声。
我的名字,很好笑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们也曾经嘲笑过朱碧,说她的名字其实应该叫“猪鼻子”。
我和他们吵了起来,没有听到上课铃声,数学老师来了以后把我们全都批评了一顿。我的鼻子很酸,等回到家看到妈妈时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把这件事告诉妈妈以后,连温柔的妈妈都很生气,她说黄鹤威他们以后一定会烂嘴。然后她又安慰我。
她和我说,我的名字是阿婆起的。阿婆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这个名字是她问天要来的,也是最能给我带来好运的代号。
我现在已经不伤心了,但我的心情还是很差。如果明天黄鹤威还要嘲笑我,我一定会严肃地告诉他。
我叫余盈水,年年有余的余,充盈的盈,海水的水!
……
工整而稚嫩的铅笔字在频繁的页面摩擦后有些模糊,而日记末尾处的红色批注却十分清晰。
【老师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哦,你的爸爸妈妈和那位阿婆一定都很爱你。】
老师的善意与关爱从漂亮的朱批中流露出来,悄悄敲开了女孩心灵门扉。她的日记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范文模板”,而开始写一些现实的鸡毛蒜皮,大大小小事无巨细。
这些琐碎而繁杂的小事在她笔下并不能汇聚成一片漂亮工整的文章,若是拿去作为考试的作文一定会被狠狠扣分。但其实流水账般的生活才能赋予日记真正的意义,她很喜欢把自己的生活和老师分享,再听听老师的看法。
【小姑姑今天来我家,她偷偷告诉我,其实我家以前很有钱,我的爸爸是大老板,拥有一家很大的公司。说我小的时候都是喝进口奶粉、拥有几个大衣柜的公主裙!好可惜哦,我都没什么印象了。老师,你家有钱吗?你爸爸会不会给你买公主裙?】
红字回复:【老师家并不富裕,但老师的爸爸小时候也给我买过漂亮裙子。后来长大了,老师的裙子就是自己买了,等你长大你也可以自己买想要的公主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