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高远耸耸肩,眼角的余光瞥到青涿微微蹙起的眉头与凝重的视线,笑道:“是啊,请来家里坐坐。”
他又回头对众人介绍道:“这位是我结婚对象,任语玲。”
“结婚对象”一词显得疏离又别扭,不过任语玲并未对此发表意见,客气地点了下头招呼过后便端着杯子走了。
“进去坐坐吧,齐姐之前通知了晚上八点居民大会,一会儿一起过去?”丁高远转身要往屋内走。
脚尖刚刚转向,身后就传来了大力的敲门声——像是握紧了拳头的砸门声。声音急促,仿佛在催着什么。
演员们侧身让开空间,丁高远去开了门,垂下眼看着头发半白,瞳孔幽深的老太。
“丁教授。”尹红英声音嘶哑,像是一口痰卡在嗓子眼吐不出似的,浑浊的双眼紧盯堵在门口的众人,“你有看到谁进过我屋子吗?”
阴冷的视线如一根刺,一下一下扎在人身上。青涿想到了她屋子里那些可怖的陶瓷娃娃,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
“我和朋友聊天呢,没听到什么动静。”丁高远淡笑着应付了她。
尹红英脸上的老人斑在呼吸中极轻微地浮动,她默不作声地盯着肖媛媛看了会儿,随后才反应迟钝地点了下头。
“打扰了。”
等那张沟壑纵横的干枯老脸在眼前消失,肖媛媛才像终于通了气似的大口喘息起来,揣在口袋里的手被汗液浸湿,连带着濡湿了攥成一团的纸片。
她细声细气地自言自语,嘴唇蠕动着:
“吓死人了,吓死人了……”
心脏还未完全平复的众人跟在丁高远身后进了屋,却在沙发上看到了一个未曾预料到的身影。
戴着黑框眼镜、抱着报纸的女人见又有客人来,有些局促地站起了身,只不过,那份局促在看见肖媛媛和张久虞时松缓了许多。
“是你们啊,幸会。”吴珠绘抿着唇角,轻声道。
肖媛媛见着熟人——尽管对方只是个npc——心里也松泛了许多,笑眯眯道:“真巧啊,你是任女士的朋友吗?”
吴珠绘刚点了点头,就见微微靠在沙发上的青年找丁高远要来了纱布和酒精,一边把纱布往伤口上缠一边淡声道:“你一个人?”
“我……”吴珠绘起了个头就被任语玲打断。
无论穿衣打扮还是行为举止都一副性冷淡风格的女人放下了手中玻璃杯,毫无感情地陈述。
“史四安知道她逃不出大厦,甚至相信其他住户会帮他看着他媳妇,所以自己玩儿去了。”
从先前的一次接触来看,史四安确实只有四到六岁的智商,会被人轻易糊弄也没什么好说的。
吴珠绘鼻梁上的镜片被多条细纹刮花,不太能流畅地反射出光线,肖媛媛看了一眼,身体自然地往女人那边倾斜:“你在看报纸?有什么重要新闻吗?”
灰色的报纸版面被排得满满当当,看日期是昨日印刷的,只不过,除了墨渍干涸方方正正的印刷方块字外,纸上还多了些红色标注。
手指中夹着只红笔的吴珠绘有些羞赧地想合上报纸,粗糙的、看起来已经不合度数的眼镜后却是放出些许光芒的双眼,在她历经风霜的脸上像一对明珠。
“没什么大新闻……只是自从到了史家村,我就再也没有读过这些正经的文字,怕把老师教的东西全还回去,才想着看看报纸。”吴珠绘笑了笑,低声道,“这么多年了,有些字都认不得了,来找语玲请教一下。”
被贫穷与愚昧两条锁链困住的女人,在看到重见光明的机会时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与温饱无干的知识。肖媛媛对她肃然起敬,回过身在沙发上坐好,不再打扰她。
空气中时不时响起吴珠绘和任语玲细声细气的交谈讨论,丁高远端来一叠果盘弯腰放在茶几前,脊椎刚刚弯折下去,便察觉到一束浅淡的目光,像一只滚烫的烟头一样刺了他一下。
“说起来,吴小姐从前是读滨海大学的吧?”青涿处理好自己身上的几道伤口,又去帮周繁生清理一些他自己够不着的咬痕和刮伤,仅仅是抽空瞥出的几道视线,却让人不由自主挺直了腰。
他双手扯着布头打了个结,嘴角向上勾起淡笑:“丁教授就是就职于滨海大学犯罪心理学专业……你如果有什么想请教的,或者想联系上以前的导师,可以试着问问他。”
“丁教授不会拒绝多出一个学生,”他冲丁高远眨了下眼,“对吧?”
报纸后,吴珠绘的眼神愣了愣,抓住报纸的五根手指蜷缩了下,带起一小阵清脆的揉纸声。
被提及的两人前后应了声,丁高远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青涿把这人看得清清楚楚。
一个博学的大学教授,在大厦里备受尊敬,却总能放下架子尽心维护邻里关系,对谁都一副笑脸。因其专业的特殊性,在命案发生时还自动成为了主心骨一样的存在,几乎没什么人会怀疑他。
看着儒雅亲切、不摆架子,其实薄情冷性,随时都能抽身而出、全身而退。
这样一个人,身后牵着一条名为“组织”的大鱼,青涿便不得不把他拉入大厦这混黑的泥潭里,等着他被淤泥与水草缠得挪不开身、被迫露出组织鱼尾巴的时刻。
……吴珠绘对史四安有着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的恨意,而后者在求子大厦里失去了深山、父母、村民帮凶等一切筹码,又拥有智力残疾。可以说,对吴珠绘而言,求子大厦是再合适不过的犯罪温床。